腾空而起的货车砸在了这张网上,不过也并没有非常理想地停住,区区几根锁链还是没法承受行进中的七吨货车的惯性的,于是货车还是继续翻着,车尾垂地坠下了高架桥。
——但是却拖延了足够的时间。
随着车身的翻转,上空拖着铁链的剑辉军杀手也滑过桥上方,可以看出他们在拼命地向反方向拉拽着铁链,滑翔翼的喷气装置已经超负荷运转,喷出了比之前追杀时要多得多的灼热的气体,但是也只能放任货车失控坠落了,巨大的车厢砸在市集的小路上,所幸剑辉军控制得还算完美,车体直直地砸下,没有殃及闪躲到道路两侧的无辜民众。
车队的第三辆和第四辆因一连串的追尾,攻势大减,都只栽倒在了高架桥上。
但坠地的货车还没完。
如同方才十七号公路上与唐慕楹硬碰硬的货车一样,即便坠了地、车厢砸烂,这辆车还是在惯性的驱使下继续在地面滑动着。
可是路的尽头是一个转弯,就在转弯处,一家小饭馆里的人都还没有撤出。
本来也是听到外面有巨响传来,就算看到路两侧的路人闪开,搞不清状况也是很正常的,饭馆里吃饭的还有店面服务人员在这一瞬间慌了神,连跑出店门都不敢,乱作一团挤向店面内部。
这样下去,这间饭店遭殃应该也就会在不到五秒钟后。
就在此时,看似什么都没有的天空中,抛下一根巨大的船锚。
船锚准确地射穿了车头和车厢的连接处,但车体并未就此分离,前行中的车体一下子把船锚拉得笔直,而就在货车翻下的高架桥护栏处,飞出了一辆千风谷摩托。
摩托之上,是衣衫残破的唐慕楹。
摩托飞出高架桥后她便立刻弃车腾空,借助惯性一跃便到达了船锚的铁链处,她左手攥紧着,双腿紧盘着,右手,则对着前方扣下了扳机,在她的削短魔动铳枪的小口径枪口中喷射出巨量耀眼的火焰,形成了一股反方向的推力。
无人控制的摩托并没有坠下,一侧滑翔着的几名剑辉军杀手联手用铁链拴住,拉到了上空。
而唐慕楹瘦弱小巧的身体,正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撕扯般的疼痛。
她拼命地喊叫着,用着力,右腿的伤口正涌出鲜血,飘洒在烟尘弥漫的空中,她没有闲心思考这股推力对货车滑行产生的影响究竟有多少,连思考自己羸弱的肉身能在如此强烈的拉力之下还能坚持多久都来不及。
但她只能继续用着力。
随后,高架桥上倾倒的货车处发生了爆炸。
破烂不堪的刃齿鲨跃出护栏同爆炸几乎是同时发生的,谢兰也在那个瞬间一跃而出。
谢兰在腾空中坐到了刃齿鲨上,看样子阿邦很好地接住了她。
刃齿鲨重重地落到地面上,左侧的踏板终于受不住冲击从车体上掉了下去,阿邦载着谢兰丝毫没有减速,他加速冲到了道路转弯处的饭店门口,一个紧急的甩尾调头,停在了货车的正对面。
“谢兰,下车!”
“我不要!”
没有理会阿邦的喊叫,被车身的磕碰划得伤痕累累的谢兰一把抱住了阿邦的腰。
阿邦知道在这种紧要关头不能计较这种事,平时的自己说什么也不会让谢兰这样任性,但是此时此刻,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没准这次真的要死在一起了。
多多少少被唐慕楹牵制住了的货车,仍然有着致命的杀伤力,因为它是被第三辆货车撞出去的。
阿邦发动了大限将至的刃齿鲨的发动机,魔胱喷射的声音显得破败和沧桑,一边感受着嘈杂的风声从耳边呼啸着,阿邦对着视线里越来越近的唐慕楹大喊着:
“松手!”
然后,五百斤的刃齿鲨和七吨重的货车开始了正面对决。
撞击发生的一瞬间,谢兰便发动了相转移魔法,她和阿邦两人一起出现在了松开船锚铁链的唐慕楹眼前,唐慕楹的右手也松开了扳机,手腕被阿邦抓住,因为相转移门打开的时候仍然具有摩托带来的惯性,三个人一齐向后方失控地飞了出去。
虽然没有令货车立刻停住,但是刃齿鲨的冲击力还是给车厢造成了很大的冲击,这使得后方的车头反而被抬了起来。
这下更不妙了,本来如果货车直直地冲进饭店,只是会撞出一个洞,车头翻过来,砸下去,这一条街不知道还会剩什么。
不过一旁的剑辉军杀手们又出手了。
这一次,铁链网很好地撑住了挑起的车头,四名杀手把险些翻过去的车头拉了回去,货车也终于在一片尖叫声中停了下来。
而另外两名杀手则冲过去接住了唐慕楹三人。
饭店里的顾客和店员们哭喊着从里面跑出来,整条街的人都看呆了。
而当三人在数分钟前还以命相搏的敌人的搀扶下安全落地后,整条街都沸腾了。
“英雄!”“英雄!”
阿邦没有闲心理会民众的热情,他一把抱起浑身是伤的谢兰,对着人群大喊:“医生!医生!有没有医生!”
另一旁的唐慕楹则疲惫地倚靠在路边,伸直血淋淋的右腿,平复着激烈的呼吸。
“快快快!纱布!给英雄拿纱布!”
饭店老板大声地张罗着,好多人围了过来,又是递水又是洗伤口又是擦药的,搞得唐慕楹非常不适应。
而六名千风谷剑辉军杀手,就站在一旁,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做出任何行动。
唐慕楹挥手打发着周围的民众,对着剑辉军一行人问道:
“为什么帮我们?”
没有人回答。
此时的天色已经很暗了,混乱的市集中因为刚才的骚乱才开始点起油灯,唐慕楹感受着自己的意识正在逐渐减弱,在她愈加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面前千风谷人的眼神。
——充满着一种淡然的秩序感。
就在这时,她,还有千风谷人的注意力突然就被货车停住的位置传来的民众的惊叫声吸引过去了。
他们看到了,被刃齿鲨撞烂的车厢,洒出了好多具人的尸体,他们一个个皆身穿白衣,像是下葬的服装,在刚才的一通骚乱中,散落了一路,却没有多少鲜血涌出,场景极为诡异,也极为可怕。
唐慕楹的思绪又瞬间被千风谷突然的发言扯了回来。
“我们接到的契约,只说让我们清理你们,民众是无辜的,”因为千风谷一行人皆戴着面罩,战衣也都是统一的制式,唐慕楹甚至不知道是谁在说话,“看到为了救民众不惜自己性命的你们,我们觉得,你们也是无辜的。”
“……你们违背了契约,没有问题吗?”
“找上千风谷的时候,就要做好因我们的道德准则误事的思想准备。千风谷一向如此,杀人也是有讲究的,而且,我们并不知道我们的委托人,是在做这种买卖。”
“……你们的委托人——”
“不过今天,你,黑鲸号船长唐慕楹,还有你,”六人中个子最高的那个转过身,伸手指向正在担架旁安顿谢兰的阿邦,“铜陵都私人侦探阿邦,你们两人今天打伤了我们四个人,这笔账我们会记下的。”
“喂喂喂,”唐慕楹一边说着一边咳出一口血,她擦了擦嘴继续说道:“你们可是抱着杀我们的心来的,我们却没杀你们的人,这点儿帐,还要算吗?”
“不杀我们的人,这点也会记下的。”
话音刚落,个子最高的杀手便带领其他五人转身准备离去,看着他们沾满了烟尘和土渍的披风,唐慕楹觉得这帮人还不赖。
——至少没砍了她脑袋。
而就在这时,人群中,一名男性高声叫道:
“乌合之众!”
所有民众都停止了骚动,讲话的男人从人群中,迈着稳健的步子站了出来。
“强盗、杀手,还有无证侦探,你们以为你们是什么救人性命的英雄吗?”
男人穿着洁白的长衫,蓄着整齐的山羊胡,一头干净洗练的短发,讲话的姿势异常骄傲,背手站在穿着同他一般白色葬衣的尸群前方,昂着头,像看杂碎一样地看着他们。
“百久……八番叶……”
唐慕楹用饱含着愤怒的声音低吼出这个名字,而白衣男人连正眼都不给她,仿佛看着远方,语气依旧趾高气扬。
“不守规矩的杀手,视契约为草芥,不守规矩的强盗,不该插手的事非要插手,还有你这自命不凡的破侦探,是非黑白都分不清楚,还有脸代法而行?”
千风谷人没有理会他,可能觉得并不想过多解释,听完他嚣张的发言后,六人继续自顾自地走了起来。
“站住!”男人动作非常大地伸出手来怒指大喝,“你们做出如此丢脸之事,还想干净一走了之?”
千风谷众人一齐扭头看着百久八番叶,但是依旧没有人说话。
“百久八番叶,铜陵都的名医,啊,还是名医呢,”阿邦松开刚才一直抓着的谢兰的手,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站了起来,背对着百久八番叶的方向,低沉地说着,“你,是三面鱼的线人,利用医生职能,入殓送检的最后一关,利用尸体传播第三代毒品‘邮票’,正大光明地运送出城,在你的手中不知道已经葬送了多少人命,你还敢站在这里、站在看到你的罪证的民众面前,站在被你欺骗的千风谷人面前,还有站在因为你的诡计而受伤的谢兰、以及看到这一切的我的面前?”
“我也被摆了一道,他妈的,”唐慕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今天这批货物,看来是自家黑吃黑搞出来的,我们被雇去帮忙销赃,不,不如说是被雇来背锅的,既从三面鱼那骗来这批货,又可以借我们之手销掉自己的另一桩买卖,你这个医生,牛逼得不得了,竟然还是个三面间谍。”
“……看来你这混蛋背后的交易方还有的查。”
“所以说,正义总是无知者的借口啊……”百久八番叶打断了阿邦的发言,“你们就没有想过,如果你这个侦探不过度深入,如果你这个强盗不多看一眼,如果你们这帮杀手能遵守契约,今天,这四辆车便不会出现在这个集市。”
“你!”
“哎阿邦先生算了!没必要跟这种人讲吊毛道理,”唐慕楹拉住冲上前的阿邦,“他现在已经没什么底牌了,孤零零一个人,抓他回去让条子好好伺候他。”
“无知……无知啊,”百久八番叶的语气中多了一份愤怒,“你们以为救下了这条街的人,很了不起吗?和真正的理想、真正的未来比起来,今天本该因你们的错误而死掉的人,也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什么?!”阿邦眉头一皱,方才十分激动,听到这段话后反而冷静了下来。
“我不会让你们这群乌合之众毁掉这一切的……如果毁掉,就连你们也一起毁掉!”
这个时候,唐慕楹终于发觉,这个医生——
并不像他表面看起来那么羸弱。
她有一种预感,艰苦的战斗刚刚结束,更艰苦的就突然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