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斑斓,点点映坠在大地上,晚上稍显天寒,刚刚回府的陌谦在案上发现了一封短笺,上面是苏湄工工整整、清秀隽永的字迹:
人皆闻“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此言尽述橘树与土地之关系,苏湄阴差阳错与相府结缘,实乃三生有幸,可正如或有鱼长在深水,或有鱼长在浅水,深水鱼行至浅水,无法存活,浅水鱼亦然也。公子胸怀天下,思虑百姓,是我朝之福也,苏湄头脑迂腐,只信中庸之道,故愿行至浅水,尽职本分。
——苏湄
陌谦只知分别或迟,或早,终将而至,却不知他眼里看着这寥寥片语,竟也会稍有动容。
辗转几日,苏湄已回到耆芜山,山下一如既往地寂静,仿佛坐落在水天之间的这座祥和的大山,沉睡着不知外面的世界如何腥风血雨,刀剑无眼。
耆芜山人住在山顶上的一座小楼,他自己赋名为——落眠楼。楼外是一座小院,种着些许不知名的花花草草,用来师兄妹两个学习简单的草药制作,小楼一共两层,楼下几间空地方很多,因为耆芜山人只在每间放了几架书,并无搁置杂物,零零星星地有几把兵器被摆在一边,中间是大厅,一套桌椅靠墙放着,简单却又不失条理。
“师父,”一袭深蓝色武服,颈间的领子上别着耆芜山的标志,一只手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彦儿?”一双圆圆的眼睛滴溜溜地瞅着苏湄,好似从没见过她一般,“这身不错啊,英姿烈烈,哪天我带你出去,你还得穿这身,行不?”
“师父!”苏湄撇了撇嘴,“你知道,我回来不是为了这个。”
“为师当然知道嘛!不过,你没有去萧廷阁吧?”耆芜山人突然凑上前来,仿佛他天生就是一个十分争强好胜的人。
“师父,我想知道,十八年前,我为何离开青澜城来到这里。”苏湄望着鬓边发白、皱纹满眼的师父。
整个空气忽而变得静默,像是一望无际黑色的深渊,不知终点。
“你母亲宁垠夫人,与你父亲苏墀,本是一对自在无忧的游侠,他们在没有你的时候游遍山河湖光景色,路遇不平便拔刀相助,深受百姓喜欢,也招惹了不少的仇家,后来,他们在青澜城安家,做起了生意,没成想,有些仇家却暗暗记恨,终于,在你五岁那年,青澜城的苏家遇到了大麻烦,你母亲曾经救过一个女子的同时,也得罪了蜀中唐门的三公子,唐门来围剿,你的父母怕你受伤,于是便将你托付于我,带你回耆芜山。”
“可是,已经过了十八年了啊。”苏湄低声地说了一句,却也希望师父没有听到。
“后来,虽然勉强赢过了唐门,但也是元气大伤,青澜城外一直有唐门的人暗中盯着,说不定就等着你自投罗网。所以,我一直都没有带你回去过。”耆芜山人给自己倒了一壶茶,在手里慢慢地晃动着。
“师父,雏鸟终归要离巢,我也该回去,看一看了。更何况,我也是苏家的人,苏家的敌人亦是我苏湄的敌人。”苏湄留下这一句话,还有桌上的半个残局,便坐起身走了。
虽然小的时候苏湄和师父、师兄都住在落眠楼,后来长大了,师父便给苏湄和兰澈一人盖了一座小楼,兰澈的叫萧廷阁,苏湄的叫向锦园。
向锦园中许久没有人住,园中却是花团锦簇,五颜六色,好不缤纷夺目。苏湄隔几月来第一次回到这里睡觉,竟也辗转反复难以入眠。无奈之下,她只好坐起来看着窗外月光皎洁明亮如珠,月亮的光晕如此好看,她正想要在这片绚烂中重新拥衾,一个黑乎乎的影子突然盖住了那篇光晕,越来越近,突然,一张帅气的脸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她眼睛里。
“怎么?我竟如此摄人魂魄?让你迟迟回不过神来?”
“兰澈!”
“做个不吓人的人那么难吗?”
“真的,挺难。”那只修长的手在桌上放了一个什么东西,“”地一声落在上面,声音响亮。
“走吧,去外面透透气,你这院子,我可是费心打理了好久。”兰澈提议道。
到了外面,苏湄才发现她爱蓝如命的师兄破天荒地穿了红衣,虽然在夜里,却也能感受得到红衣似火,少年生气勃勃的样子。
“因为今天,是你来的日子,我觉得喜庆。”师兄好像看穿了她在想什么。
“我来?”
“你来耆芜山的日子啊。一转眼,都十八年过去了。这十七年半里,你可没少整我。”兰澈替苏湄整了整衣领,笑着说。
“拜师兄所赐,我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苏湄没好气地说着。
“那今日,来一决高下吧。”他晃了晃手中的东西,原来是酒瓶。
“就玩飞花令吧。如若接不上来,就以酒或一个秘密代替。这取决与赢的那个人,怎么样?公平吧,你知道师兄我的酒量很差的。”兰澈今日竟肯如此吃亏,在苏湄看来的确是少见。
“就飞‘花’字,要不然啊,怕你答不上来。”兰澈拿着酒瓶子在她眼前晃了晃,苏湄这才意识到自己吃了亏。小时候就钻在诗词歌赋里,像个小神童的兰澈,怎么可能对不上来呢?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诺,给你酒。”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不错嘛,好师妹。独出门前望野田,月明荞麦花如雪。”
“笑入荷花去,佯羞不出来。”“我还是跟着师兄学了几首诗的。”说完,苏湄一把把酒瓶子塞到了兰澈怀里。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不过,乐天的诗句是真的令人开心啊。”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
“你错啦!哈哈!这句没有花……”
“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我最喜欢张安陆的词,含蓄工巧,情韵浓郁。”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我算是那只燕子吗?”
“你当然不算了,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看不出来啊,我的小师妹长进了不少诶!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酒过三巡,二人均已昏昏欲睡。
“兰澈!邻村的姑娘追得怎么样了?”苏湄一手拿着酒瓶子,一手钳住兰澈的半边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