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跑了多久,视野开阔,人烟变得稀少,放眼皆是高木森森,一望无际。
再往前似乎是山路,天色不早,景姝不敢深入,在树林边缘勒马停住。自从雨势渐小,阿水便有些恹恹地,一直将下巴搁在云皎肩上,昏昏欲睡的模样。
“阿水,”景姝低声唤,“今夜我们在这里将就一晚,明天进城,好不好?”
“好。”她听见阿水小声答应,温热的气息呵在耳畔,痒痒的,“阿水和姝儿在一起。”
马儿高,阿水先翻身下马,又张开臂,把景姝抱了下来。
他的怀抱极是宽厚,景姝却察觉到几分异样的热度。来不及拴马,她便踮起脚,扳过他的头:“阿水,你是不是又发烧了?”
阿水乖乖地俯下身,蹭蹭她覆在自己额头的小手:“冷。”
额头是有些烫了,景姝蹙眉,今日又是遇袭,又是淋雨,阿水的风寒本就没好全,这次怕是要发炎。她牵着阿水找了处相对避风的小坡,又生起一簇篝火,叮嘱道:“在这烤火,等我回来。”
“姝儿,”还没转身,阿水却挣扎着起来,一把拉住景姝的衣角,“别走。”
景姝扭头望着他。有水珠晶莹着,划过他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斜风细雨之中,他脆弱而美丽,像是易碎的瓷器。
“我不走,怎么找吃的呀,”她踮起脚把阿水鬓角的冷汗拭去,“还得想办法给你把药煎上。”
“树林,危险,”阿水摇摇晃晃,还是不肯松手,俊脸苍白着,活像一只奶牙还没长齐的狼崽,“我陪着姝儿。”
望着他一双朦胧却还强撑着的眼,景姝心口狠狠一痛。
顷刻间,所有这些事端,逃家、追杀、流亡、高热,挤成一团,涌到心头,冲上鼻端,眼眶一酸,眼泪便掉了出来。
孤身无依来到这个世界,只有阿水,全心全意地陪在她身旁。两个被排斥和流放的人,他们相互是像的,不在长相,甚至不在性格。而是在生命里,在流淌着的血和颠沛的命格里。
他们互相围困,然后彼此营救。
泪和雨一起往下淌,景姝用衣袖去揩,可是袖子早已淋得湿透,便又抹了一脸水,风一吹,凉到骨子里。阿水发现了,慌张地蹲下来,“姝儿,别哭呀。”
他一把将景姝抱在怀里,用滚烫的指尖去擦她眼角的泪。景姝没有动,隔着湿漉漉的布料,她感觉到阿水的心跳自胸膛传出,不甚有力,却沉稳着让人安心。
下意识地,她又想起那夜大夫说的雀啄脉。止而复作,危如雀啄,这是死脉。
“怎么办……”她低声问,问阿水,问自己,也是问皇天后土,“……怎么办?”
阿水无措地眨着眼睛,沉默半晌,方小声道:“……先去找吃的?”
没想到阿水会给出这样一个直接而务实的答案,景姝被他逗笑了:“行,那就先去找吃的。”
最后她还是把阿水留在了篝火旁。他烧得厉害,站都站不稳,景姝实在不放心让他和自己进林子。临走前,她把自己的匕首留给阿水:“拿着防身,自己小心。”
阿水迷迷糊糊地接了,也不知有没有把她的叮嘱听进去。
树林里面的光景反而要好过外面。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将雨水与锐风挡在外面,热气蒸腾着,闷热而潮湿。景姝一脚深,一脚浅,踩着腐败的枯叶,万籁俱寂,甚至能听见鸟儿扑翅的声音。
在这片寂然中,景姝蓦地想起今天那群来势汹汹的杀手。
她不禁自嘲,本意为从王府逃离便能了却事端,没想到一时善念却又引来了更大的麻烦。
今日的杀手动作干净利索,手起刀落都是致命的杀招,若仅仅是简单的庭院宅斗,恐怕不敢动用如此战力。加上阿水那一身高得骇人的武功,景姝愈发不明白自己到底捡了一尊什么大佛。
这一切,大概都要等阿水头部的淤血散去才能有个定论。
景姝回去时,阿水已经沉沉睡去,瘦瘦高高却在风氅下蜷成一团,看着可怜得紧。她试了试他的额头,约莫是因为没有用药的缘故,反而烫得厉害了。
景姝不敢耽搁,立刻挽起他的袖子。
同身上一样,他的胳膊遍布新旧交叠的伤痕,最早的已经淡成白色的印记,今日才添的被层层纱布缠着,已经渗出大片深红的血迹。
拆开一看,伤口果然是裂开了。景姝小心翼翼地用水冲洗伤口,已经尽量轻柔,阿水却仍闷哼一声,痛醒了。
他睁开眼的一瞬间,眼底都带上了杀气与血腥气。
结果映入眼帘却是景姝正垂着眼,专注地处理他臂上的伤口。
阿水缓过神来,平复了情绪,吃力地偏头蹭蹭景姝,呢喃道:“姝儿……”
“醒啦,”景姝这才发现他已经醒了,忙拿起水袋,“你先喝一点,起着高热,若是再脱水就坏了。”
阿水没力气,借着景姝的手,啜饮了两口,立刻推了回去:“姝儿也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