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严昭开车送林鹤鸣去城外,坐林思渡专用来送人去山里的军车。严昭的时间不多,不能全须全尾的将他送到目的地,而只能到城外。
林鹤鸣坐在车里,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想起与周世襄夜游复兴东路的那天,忽然从心里生出一番感慨。他知道严昭送他到地方后,至多再帮他把行李整理好,就得往回赶,所以只好是在车里跟他腻歪一场,直到严昭表现出很抗拒的样子,再放他离去。
家里赌场上还有许多的事需要他去处理,林鹤鸣都知道。
严昭走后,林鹤鸣看着身后大营里穿着新制服的人排队走出,再望望自己身上的穿着,自觉与他们没有差别,就远远的站在一旁抽烟。
副官拿着花名册点了一通,直到出发的时间,林思渡方才从小白楼里钻出来,向整装待发的小伙们发表一通慷慨激昂的讲话,以达到振奋军心的效果,再溜到一边,向林鹤鸣单独嘱咐。
林思渡原本对他与旁人一视同仁,但一想到老爷子在自己身边安插的眼线,怕不表现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等他回去一说,就惹出什么兄弟不和的传闻。故而他站在小白楼上时,就思前想后的打了一番腹稿,再对林鹤鸣慎重其事的说:“爹对你期望颇高,周世襄又是他的得力干将,你吃不得苦,但总要在周世襄面前表现出一副屈尊降贵的样子,让他在爹那里替你说好话。”
他语重心长的说一通,不等林鹤鸣咂摸过味来,就神神秘秘的搂住他的肩膀,凑到耳边去说:“到了乡下不要求你做和尚,但也万万不能沾花惹草,可晓得了?”
林鹤鸣略略一点头,尚不能全然理解他的意思,只能报之一笑:“大哥,别操心了,我心里有数。”他又不是小孩子,难不成还不能自控吗?除非是天天面对周世襄。
“好,好。”林思渡鲜见的从脸上露出笑模样,又很慈爱的拍他的肩膀,最后回到小白楼里,站在二楼窗前,喜闻乐见的看着林鹤鸣与别的小伙子们一起被塞进车里。等车发动起来,他就在心里暗暗的想,林鹤鸣这回该是有一阵子不回来了,心情顿时畅快不少。
在此远行之前,林鹤鸣除了去苏州的千灯镇礼佛外,是再没下过乡了。依照他的想法,现在他要去的地方再荒也荒不过当初去英国的光景,荒无人烟。所以他做足准备,并未要求家里给他特殊待遇,而是自觉的按规矩办事。
为了求证自己的学问,林鹤鸣离家时还煞有其事的买了几份沪城周边的地图,想着在路上标注,免得荒废时间。但想象总是美好的,等到车在土路上一摇一抖的开起来,三两下就让他失去了往日的活力。为了使自己舒服一些,他只好取下眼镜,压低帽檐,坐进角落里合眼睡觉。他记得清楚,上车前严昭告诉过他,他此行要去的地方须得坐上大半天的车,并且沿途有几个站点,他在最后一站下。
等到下车时,车里只剩下林鹤鸣一个人。汽车夫检查车厢才发现,没了同伴拥挤,林鹤鸣已经在车厢里躺平,睡得相当香甜,甚至有些要流口水的征兆。汽车夫本不想惊扰他的美梦,但天色已晚,他送了人得往回赶,就只好拿出花名册,对车里叫:“林汀!林汀!醒醒!”
林鹤鸣梦中听见有人呼唤自己,很给脸的舒展了一下身体,然后翻身,接着睡。
汽车夫走进车厢,摇着他的肩膀,又喊:“林汀!”他睡眼惺忪的醒来,揉揉眼睛,软洋洋的问:“干嘛?”
“到地方了,下车吧。”汽车夫转身下去,站在车旁吸烟,等他收拾。
林鹤鸣从车厢起身,摸索着掏出眼镜带上,再提上两个箱子从车里跳下去。放眼望去,他发现自己正处于群山环抱的一处山沟内,面前是一座小小的木桥,过了溪才有一条土路。他十分迷茫的拿出地图,对照半天,最后放弃了标注地图那天真的想法。
汽车夫发扬助人为乐的精神,抽完手里的香烟就一把抢过他的地图塞进箱子里,帮他提着一个行李箱,率先过桥后对他招手:“我送你上去,快!”
林鹤鸣受到感召,抖擞精神后提上箱子提步追上去,一派无邪,像初次进入学堂的学生。
汽车夫并不知道他的来历,见他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很是好奇:“小兄弟,你是学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