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安城里,暮色缭绕,家家房顶上燎起的炊烟给这座冰冷无言的池城添染了无尽的烟火之气,坐落在京安城东街街头的“沈记”相较往常,早早地就阖上了大门。
然而门里刚办完沈父的丧事的一家人并着神医都坐在了“沈记”日常接待客人的朱漆方桌前。神医和沈棕清一人独坐一边,孙予梅抚着孕肚坐在另外一侧,章君杉则小心翼翼地扶着沈母坐在方桌的另外一面上,章君杉堆在与沈棕清相对的桌角与孙予梅紧紧挨着。
方桌正中放了一壶敞开口的瓷白水壶,壶里盛有半满的不掺茶叶的白水,壶中的水雾腾腾飞起,一缕一缕地旋转飞上落在房檐下的蛛网上,浸在低矮檐边的红梁间。一桌人就只围着方桌静坐,谁也不答话,安静地像是围坐在一群陌生人中。只有刚从壶中倒进面前瓷白杯里的热水“嘟~嘟~”地吐着掺着热度的小小气泡。像是死水沿边的淤泥里水汽相互冲荡交错吐出的气泡,气泡“咕~嘟~”源于水下又都没于水下。
神医提杯嘬了口滚烫的开水,而后慢慢开口,道:“棕清,说说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吧?”说完,神医又低下头抿了一口热水,从杯中飘起的藴郁的湿气打在神医飘闪的眼睫上,神医放下水杯,依旧将头埋的低低的,仿佛是从方桌的木缝里挤出的细弱声音,“‘沈记’是开还是阖,都由你说了算!我们都听你的!”
神医的话刚刚撂下,从未开口大声说话的章君杉道:“修伯,‘沈记’怎么能关门呢!在京安城里做了这么多年,虽然咱们的面子不大,但是这里子可都是实打实的!虽然爹爹不在了,但是好在棕清……”
说到“棕清”时章君杉顿了一下,直接当着沈棕清的面这般亲昵的称呼他,让章君杉稍稍有些不适,她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又四下瞧瞧各人脸上的神情,好在众人脸上并无异样,转而章君杉才开口继续说道:“虽然父亲不在了,但是好在儿子回来了,没了老掌柜,咱们还有少掌柜不是!”
直接唤沈棕清的名字本是无妨,但章君杉又迅疾地变了个称呼,故意夹杂的生疏让在坐的几位都抬起头来看着她。章君杉被冷不丁地这么一看,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遂又措措地就着沈母坐了下去。
沈母见状将章君杉冰凉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斜眼瞥了瞥她,幽幽叹出一口气,哀怨的气流吹斜了摆在面前瓷杯里升起的水雾,雾气微微一斜,才妖娆地冲着房顶散了去。紧接着,杯中散出的暖雾又成了一道颀长的水丝直溜溜地随着将才的那一缕攀附而上。
“别再走了,孩子,你爹走了我能靠得就只有你了。”沈母满怀幽怨地叹道,她素净的脸上漾着无尽的哀思,眼角下,颧腮旁似是还有眼泪拂过的痕迹。话只讲到一半,沈母就紧住了唇舌歇息,她望了望坐在一旁的孙予梅,又看了看身边的章君杉,朱唇随之启开,“予梅日子也大了,还是留在家里比较好,况且君杉也时刻盼着你回来,总没有才回来就走的理吧!”沈母略顿,“再说咱的根就在这儿,走到哪儿不都得回来吗!”
沈棕清缓慢地抬起头,望着他垂垂老矣的母亲,淡淡一笑,道:“娘,我不走!”
沈母听完欣然一笑,连连地应答下来。
坐在沈母身旁的章君杉也随着沈母的笑而笑出声来。沈母又抓紧章君杉的手,疲惫的脸上是遮挡不住的笑意,“君杉,听到没有,我就说棕清是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
章君杉并不答话,就只是握紧沈母的手,不住地点头。沈棕清又望向坐在一旁的神医,道:“修伯,我留下来,‘沈记’不关门!”
神医咬住下唇,酸涩的眼睛不住地眨闪,口中连连地回应:“都听你的!都听你的!……”说完便从方桌前站起,将满是老茧的枯手后背在已经佝偻的腰后,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走去。
“君杉,你去那边坐,咱们娘们三个说说话!”沈母指着神医走后空出的位置,将章君杉指到了那里落坐,君杉望着她,应了应就抬脚走了过去。
“棕清,你到别处坐坐吧!娘来说……”
“娘……”沈棕清无奈地叫唤一声,叫唤声里杂着期待也含着无奈,这是血脉里由来便有的呼唤,是母与子之间灵犀相同的钥扭,喊一声,你懂,我也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