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坐在檐下剥着莲子,预备明日熬些糖水,忽而听得屋檐有轻轻的响动声。抬眼看去,却是一只肥嘟嘟狸猫。
狸猫肥嘟嘟的爪子轻轻地踩在瓦片上,琉璃似的眼睛左右看了一下周围,却似是受到惊吓般弓起身子,尾巴一翘,逃跑了。
一粒不知是被鸟儿叼来的或是上回工匠修缮留下的小石子骨碌碌地从瓦片上掉下,落在地上。
不过是一只贪玩的猫儿。
朝颜宛然一笑,低头继续剥莲子。
“姐,我们回来啦!”片刻后,朝青在外头叫。
三人推开院门,便呼啦啦地走进来。自从朝青跟夏山习艺后,小星儿也跟着学了,如今两个孩子走路俱是虎虎生风。
何山君一进来,就嚷道:“我才一进巷子,便闻着香气了。”
朝颜给他做了好些日子的厨娘,知道何山君虽然是无肉不欢,但尤其最爱吃鱼,不管是炊的,或是炙烤的,或是做成鱼丸,只要是鱼,何山君都十分喜欢。
何山君还吹嘘道,他这么聪明的原因俱是自小爱吃鱼。
转身小星儿便出卖他:“我跟着师傅好几年了,原来厨娘做的鱼,师傅很少吃。”
何山君瞪他一眼:“这个月可不再给月银你了。”
小星儿顿时噤声。
热热闹闹的一顿饭吃完,朝青在院子里练习蹲马步,朝颜洗碗。
而后,她在院子中倒水的时候,轻轻蹲下身子,将那粒小石子捡起来,悄悄藏在衣袖中。
朝青扎着马步,并没有注意到她。风中此时也没有夏川的味道,她知晓夏川这时候定是到寻常居去买吃的了。夏川自修缮房屋那日起便听夏夜欢号令,日夜守护着姜家,朝颜很是感激。有过好几次她叫夏川下来用饭,喝口水,夏川却淡淡道:“我们自小便是锻炼惯了的,并不碍事。”
是夜,朝颜洗漱完毕,只披着一件薄衫,盘腿上榻,在灯下将小石子捏开。才细细一看,却是一愣。
只见小纸条上头蝇头般的小字写着:“左陶,年六十六,花州北城人,性恶,杀人如麻。现笔诛者替天行道,朗朗乾坤,速速落归碧泉。”
竟是北城人?
朝颜自从被神女认定为笔诛者以来,一共笔诛过二十多人,皆是东西南几城的,还尚未有过北城人。况且,还是年六十六的老者。
朝颜迟疑了会,心口却灼灼地似火烧般地痛起来。自从她与神女定下契约,成为一名落笔可诛人命的笔诛者那日,神女便在她的胸口虚虚画下一朵牡丹,告诉她:“每完成一次任务,牡丹的颜色便加深;当所有的任务完成,牡丹便栩栩如生,浮现而出。当然,若是你有所迟疑,心口便会似火烧般疼痛。”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放在暗柜中的青素娟以及朱砂黄纸拿出来。
素娟覆在眼上,不过须臾,朝颜便看到一位年轻的将领,穿着铠甲,骑在马上,拖着一把大刀,冲向敌阵。狂风肆虐,黄沙漫天,年轻的将领杀有如神力加持,挥舞着大刀,将敌首斩落无数。他杀红了眼,即使骏马已经疲劳不堪,他仍旧紧紧夹着马肚,麻木地手起刀落。鲜血如河水般流淌在黄沙上,尸体遍野,年轻将领桀桀一笑。晃眼已是二十年,年轻将领已是满脸风霜,却仍旧穿着厚重的铠甲,同样骑在马上,不停地驰骋着……
这便是左陶的生平。
神女怕不是弄错了吧?这左陶不过是杀敌,又怎么会被盖上杀人如麻的定论?这不是父亲口中常常夸赞的卫国将才吗?不,她不能笔诛这样的英雄!
朝颜的心口比起方才,痛得更加厉害。她颤着双手,想解下素娟,谁料却是不能解下。
她的双眼却是一疼,缓缓流下两行泪来。
若是有人在旁侧,定是大吃一惊,只因朝颜流的,是两道鲜红的血泪。
青素娟,鲜红血泪,对比甚是吓人。
此时正在花州上空盘旋的金乌鸦,忽而直直地飞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