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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家长子唐风誊到达翻雪楼时，正赶上几个捕快将吏部尚书陈群父女带走。冯大统领另外派一队禁军护送。
一番简单的寒暄后，唐风誊不满地道：“胡大人，刑部既已差人通知唐家，为何不待苦主前来，就抢先落判？”
胡卫忙道：“唐大人误会了。陈氏父女乃另一桩案件的疑犯，与本案无关，无关。”
唐风誊鼻子里哼了一声：“这翻雪楼还真是个好地方！”
死了一个又一个。
胡卫一听他说话就脑壳疼，很想早点打发了他，立刻下令：“弗捕快，给唐公子说说案情。”
“卑职遵命。”
这桩牵起葫芦扯出瓢的命案，一直到此刻，才最后摆上了台面。
弗四娘先问胡卫：“大人，敢问这件命案最难解在哪里？”
难解在哪里？哪里都难解。反问什么的最讨厌了。
胡卫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冯大统领先开口了：“作案时机。唐公子坠楼的时机最让人费解，案发时所有人都在一楼相互作别，这一跳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好生诡异。”
弗四娘赞许地点点头。
“这桩杀人抛尸案之所以难解，是因为它本来就是两个案子。杀人案，以及抛尸案。”
“从落地距离判断，唐公子是被人推下楼的。案发时恰逢宴会结束，众目睽睽，缺少了谁都很容易被发觉——唯独一个人除外。”
“这个人，他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再悄悄地出现，却不被别人发觉。”
胡卫奇道：“竟有这样的人？”弗四娘目光扫过，他感觉自己脑门上有两个明晃晃的大字“蠢货”。
对上司精神伤害，扣月银。
唐风誊也睁大眼睛，等待弗四娘的解释，千万别跟他说是奇人幻术，这些虚无的东西在他眼里纯属骗人的鬼把戏。
“有。而且这个人就是他。”
弗四娘拢了拢鬓边的散发，目光灼灼地看向一个人——
老疤本就像瘟疫一般，让人退避三舍。这一下，旁人逃得更加远了。
他孤伶伶地剩在当场，与弗四娘对视。
胡卫倒抽一口凉气，她怎么又找上这个拓跋家的怪物了？刚刚扳倒了吏部尚书，难道转头就想给拓跋家松松土？这是要把人全都得罪光啊！
弗四娘笃悠悠地道：“只有你，拓跋宏烈，能够做到。”
老疤邪肆一笑。
“你倒是看得起我。”
弗四娘点点头：“因为只有你最容易伪装。”
就像一道电弧划过照亮了整片天空，众人茅塞顿开。
不错，老疤最大的形象特点就是纱布缠身，包括整个脸部。恐怕已经没有人记得，这个叫拓跋宏烈的年轻人究竟长什么样子。
隆中山脉杀人谷，一场冲天大火和满坑满谷的巨蟒，造就出这么个没有脸、没有皮的怪物。他失去了自己的相貌，永远不会再有。
也因此，伪装老疤可以说是这世上最简单、最方便的事。只要身量相仿，再裹上满头满脸的纱布，当真是神仙也分辨不出。
“根据京兆尹周大人为你们记录的口供，唐今生离开宴席后，你曾经去如厕，大约一炷香时分。”
“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你与替身交换，他裹上早已备好的纱布，披上你的宽袖长袍，大摇大摆返回席间。”
“你喜怒无常，一般无人搭讪。即便有，替身可以假装发怒，不必开口。”
“而你，真正的拓跋宏烈，趁机悄悄上了楼。”
老疤任她说，一句都不反驳，既不承认也不抵赖。
他只是懒洋洋地问：“怎么，是我杀了唐今生？”
“是你杀的吗？”弗四娘反问。
“不是。”老疤否认。
“的确不是。”弗四娘点点头：“你只是抛个尸而已。”
他们俩有商有量，唐风誊在一旁听不下去了。什么只是，什么而已，尸体发肤也是受之父母，岂可任意践踏。
“胡大人！”唐风誊冷冷地道：“刑部这是在断案，还是在说书？”
胡卫假装听不见，问道：“拓跋公子为何要抛尸下楼？唐公子的死因又是？”
“唐公子的死因？”弗四娘笑笑：“那就是拓跋宏烈要抛尸的原因。”
老疤的瞳孔突然一缩，一股熟悉的酥麻颤栗从尾椎沿着脊柱一路上蹿，直冲天灵盖。
这股生理冲动是他每次在墓楼戏耍，开始虐杀猎物的讯号。
不能让她再说下去了。
他必须现在，就除掉这个小捕快，防止她漏出关于元仙丹的任何一个字。
老疤手里扣住一个针筒，向弗四娘缓步走去。
这个银针筒是从黑市流通过来的，据说仿的是北魏女帝的名器“春雨”。这是最贵的甲级高仿，只要按下顶端的机括，就会有细如牛毛几不可见的毒针喷出，见血封喉。
老疤刻意放松姿态，避免引起弗四娘的警惕。他没注意到，人群中，世子郭丹岩正在悄悄接近。
“简单来说，唐今生死亡的原因是服了一种药。而这个药，本来是钰王给护国公世子准备的。”
弗四娘给唐风誊解释。
不是……先等等……
钰王，要毒杀护国公世子？！
胡卫差点喷出来，这个弗四娘是不是有毒？今天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捅出来的事儿一件比一件大。
“其实唐公子服下的并不是毒药——”
弗四娘刚说到这儿，一个人影突然疾风一般冲上来，猛地将她一推！
“咚”一声闷响。
胡卫眼皮重重一跳。
弗四娘冷不防，后脑狠狠地撞上身后粗大的圆柱，人软软地顺着柱子滑下来。
她白色的交襟领口渐渐被一抹深色染红。
所有人都被这变故惊呆了。
冯奕洲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即指挥禁军将现场团团包围，并派人去请大夫。
胡卫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凶手要杀弗四娘灭口！他箭步冲上去，厉声喝道：“住手——”
人影已经到了弗四娘身旁，正蹲下查看她的伤势，听到胡卫的声音猛地抬头。
胡卫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出手的，竟然是护国公世子。
但唬住胡卫的不是他的身份，是他的眼神。
这个来自严酷萧杀的北方，在军中摔打过的少年，他的眼神，跟金京里身娇肉贵的公子哥是不一样的。
那是茹过毛饮过血，毫无顾忌的眼神。
刚刚一眼瞪过来的时候，胡卫感觉像一把尖刀直刺进瞳孔，他忍不住闭了闭眼。
“伤势如何？”郭丹岩问。
“……”
弗四娘强忍着眼前飞舞的金星，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后脑，触到一手温热。
弗四娘将满手的血放到眼前看了看：“痛死了……那是什么东西？”
她倒飞撞到柱子的瞬间，似乎感到有东西擦着脸颊疾射而过。
无形无影，倏忽无踪。
郭丹岩松了一口气……还好她没有误会。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老疤动作隐蔽，甲级春雨的毒针肉眼又几乎不可查。众人只看到护国公世子突然扑出来，推倒了弗四娘。
什么情况？
老疤垂下手暗骂一声该死，这个护国公世子为什么会突然跑出来搅局？
甲级春雨是绝杀，只能用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