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尽见河,为忘川河,河上桥,为奈何桥。
及至桥心,招魂铃倏地没了动静。离人惨淡苍白的脸色顿时阴沉,嘴中絮叨了几句,但见他长袖一舞,身后的一簇彼岸花拔根而起,迎风折叶,齐齐印入众孤魂的身骨之中。
花汁浸骨,意在思量——思量生前罪孽。
可她本无罪,如何思量?
大荒载录:凰族持法无道,紊乱天下秩序,为祸九域四海。今后之人,凡属凰族一脉,一律绞杀,判入无间炼狱,永世不得轮回超生。
命薄载录:凰淩——凰族余孽,连坐。其罪之甚,罄竹难书!
当年,凰族一夕倾覆,受尽世人万般折辱,生则诛,死则永世不得轮回。她,被架上九重天的渊台,受烈日暴晒而死时,不过五千岁。五千岁!尚未及知事懂礼的年纪,却为世人厌弃诅咒。
她记得所有人的眼神!讥讽...活该...厌恶...憎恨...
虽又是五千年往复,可她却仍能笔划清晰地印刻出他们每一个人的目光!
或许此刻,花汁浸骨,于她而言,意味着忘却、放下。
世间所有的因缘际遇酿造了这样一场悲剧,她,虽恰好处在这场悲剧之中,却也是这场昊昊悲剧中的幸存者——打破了数千年来凰族人永世不得轮回的法则。
此时,所有孤魂身骨上的花汁都凝结化作了一粒幼籽,重新回归原处根植待放,唯独凰淩的花汁仍在倔强地流淌。
“戾气太重,恐招祸患。”离人阴郁的面庞忽而阴郁,不禁叹息。
片刻,桥的尽头处有微光忽闪。他拭手将她身骨上窜流的花汁浑作一团,以真气聚之,方才脱骨成籽。
微光渐大,化作三生石。
石破轴现!载有姓名、生辰与命数的转世运薄如卷舒展,落至各主。
卷轴条理分明地记录了他们的来世命数。
卷轴之上,“墨衍”二字清晰明澈。
其名虽生,可“墨”姓她却再熟悉不过——当年九域四海中独尊的金鎏帝国的王姓。
墨衍,金鎏王姬。
这则命数在她看来何其讽刺!金鎏国,金鎏天帝,皆是些背信弃义、两面三刀的小人!凰族与其世代交好,落难时却无一人襄助!如今却要她降生于金鎏王宫,承袭墨氏一脉,叩拜墨氏宗亲。无间地狱中,教她如何面对长老与师父?如何面对凰族数万民众?挣扎千年,不屈不从,当真要在这一刻泯灭信念,屈从安逸?做不到!不止她做不到!纵是凰族任何一人也绝不可能这样做!
卷轴转合,河岸惊现掌管转世汤药的冥界阴使——孟婆。
碗碟交叠,汤药氤氲,将她原本冰冷无情的面骨衬得娇媚不惑。光束骤现,连接人、冥两界的清光柱在此刻冲破了黑暗。
离人震动铃声:“时辰到,上路——上路——”
饮尽孟婆汤,穿梭清光柱,一个又一个得以重生,一个又一个生命就此降临。生死一线,只需错了吉时,她便能守住信念,永远在无间地狱中与凰族一众共甘苦!
孟婆将汤药递上去,“来,喝了它,你便安生了......”
声音酥醉,教人沉迷,是一剂上乘的迷药。
可凰淩却不甘,她挥动手骨,震碎碗碟,倾泻汤药,决绝地往无间炼狱飞去。身后招魂铃骤然响起,丝缕不断,起伏涨落直教她心神紊乱,再难多跃一步。
孟婆缓缓舀动汤药,再续了一碗,挪动腰身,欲强行灌之。
奈何桥上,像这种孤魂因命数不堪而半路遣逃的她司空见惯,最后没一个是能真正幸免的。
纤长的指甲钳住凰淩细弱的面骨,汤药就着碗沿徐徐淌下。
恰在此时,一道青光潋滟,倏地穿过清光柱,浮动的气丝隐现一点彤红,从孟婆指尖夺走凰淩。转瞬间,又幻作一团似红莲般的熊熊烈火,将她尽数包裹。火团中折身飞出一只偌大的火凤,口吐三昧真火,将离人与孟婆往复灼烧,烧得只剩下副冒有星火的焦骨躯干。
火凤环绕清光柱盘桓,穿过地界,只一瞬便悄然隐没在青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