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宗因军败犹疑,加上朝臣蜂拥弹劾,竟真定了宁北侯谋反的罪名,于军中赐了自尽,又在军中大肆搜罗宁北侯党羽。
其时朝中勋贵奢侈日甚,官民皆有怨言,加上本朝承平已久,文官势力大增,对勋贵也开始打压起来。再加上有人蓄意煽风点火,南征军中牵连将校无数,牵连越来越广,以至从军中蔓延到朝中文臣。
宁北侯一案最后渐成池鱼之事,人人自危,震动朝纲,仁宗面上亦是后悔,严旨黜落了一些蓄意生事之大臣,宁北侯谋反一事方才不再牵连。又召蜀王从封地入京,其后几年外封的宗室陆续全被召入京中,不再放这些宗室出京,只是虚领了封地,仁宗借着宁北侯一事,连打带消,既削弱军中勋贵的势力,又消除了外封宗室的隐患。
其时齐琰祖父,勇毅伯世子齐沣正在宁北侯南征军中为左军主将,齐琰父亲齐昭年虽年方十六,也随军出征。齐沣齐昭父子正是勋贵,又在军中,军败之责逃也逃不了,又被罗织一番罪名,虽未丢了性命,却夺了齐沣勇毅伯世子之位,齐沣齐昭被夺去军职,流放西北。
这一流放便是十几年,齐昭京中本已定了的亲事自然也是不成了。其时西北困苦,犯官多有流放至此的,数年后,知道返京无望,齐沣给齐昭在犯官家属中定了一门亲事,一个犯错流放的主薄之女。
这便是齐琰的外祖父林希城与母亲林氏了,林希城年近四旬方才中的进士,不过三榜同进士,吏部考资后,放了一个大县的主簿,林希城多年读书,不懂官场变通以及暗地中的勾当,性格又耿直,被知县和本地大户所恶。
被知县与下边一班小吏和县中大户耍手段玩弄于鼓掌之间,短短两年,名下竟被弄了一千多两银子的亏空,又被告了一个贪酷的罪名,赔尽了家财也没补上亏空,幸而审理他案卷的按察司使知道事有蹊跷,定了他一个流放西北,没有丢了性命。
林希城族中已是无人,妻子早逝,只得一个女儿,女儿也就跟着一起到了西北。西北虽是苦寒,但人总得有点希望,日子总要过下去,于是请了中人,齐昭与林氏便结为了夫妻,有了齐琰。
齐沣与林希城皆是不得意之人,又在苦寒之地干熬,不见出头之日,心中郁气集结,竟成了痨症,不几年先后故去,林氏心伤父亲与公公之死,又体弱多病不几年也故去了,只剩齐昭与齐琰父子二人。
四年前,新皇登基,大赦天下,齐昭自然也在赦免之列,本想多年苦难熬出了头,能带着儿子返京,此生与军务仕途上也不再多做他想,只想回京与儿子度日。
此时京中勇毅伯府已经由齐沣的弟弟齐治袭爵,齐治袭爵时因无功被降了一等,勇毅伯府变成了勇毅子府,齐治自小便是一派纨绔做派,却又性格暗弱,遇大事只是躲闪,只做好这勇毅子爵,过逍遥日子便罢,妻子严氏虽也是将门出身,家中早已败落,目光短浅,躲事逐利,蝇营狗苟。
夫妻二人得知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一是怕齐昭回京析分家产,二是宁北侯谋逆案多年来还是朝廷禁忌,怕齐昭归来为勇毅子爵府带来祸患,竟然派了管家,带了些银两,于回京路上迎着了齐昭。
见了齐昭只说,新皇虽然大赦天下,但是宁北侯一案仍是朝廷禁忌,怕齐昭回京招祸,请齐昭回齐氏原籍安置,以避祸患,又说子爵府自被降爵以来亦是艰难,待日后好转自会寻机接齐昭父子二人返京,
齐昭哪里不知京中叔父婶婶想的是什么,但是多年磨难,加之儿子尚幼,能回中原已经是叨天之幸,也不再多求什么,只求儿子长大再说。
由京中管家伴着一路回到了原籍永阳县齐家村,齐家村中齐家与京中伯爵府早就分宗,但是毕竟是一个齐姓,又是京中子爵府来人。自是帮忙安置了齐修齐琰父子,村中置办了一所宅院,买了二十亩上等田地,也够父子二人度日的了。
齐家本来是有些敬畏这齐家父子的,虽然遇祸,但毕竟是京中伯爵府嫡支,然听得子爵府管家之言,齐昭卷入宁北侯谋逆案,流放多年遇了大赦才得回归中原,那管家又请齐家对齐昭父子身份不要声张,只说是投靠的外来户便是,免得麻烦。
齐家宗房便也对齐昭父子不再敬畏,但也不敢做些什么,不过是些场面上过的去的事儿,各过各的日子。
齐昭父子在齐家村安顿下来后,齐昭积劳成疾,又怨恨叔父婶婶薄情寡义,心痛父亲岳父妻子早逝,缠绵病榻一年多,竟也是故去了。
由此在齐家村中,只剩得齐琰一人,其时齐琰方才十岁,待得齐家大宅的人和村人帮忙处理完齐修后事,早前置办下的二十亩上等田地和宅院,经过这一年多的花销,变成了三间土坯房和十亩下等地。
由此齐琰家里供奉的牌位多了一个,他也成了村中人口中的小西北,一个外来户,一个庇佑于齐家村的外来户,咱们齐家村仁义啊!
我是外来户吗?齐琰在心里问,不是!我父子不是外来户啊!当年齐琰祖父的祖父,从这村中走出从军,跟着大卫军队进大漠入草原,赤手空拳打出一个勇毅伯的爵位来,这个村才被称为齐家村。虽然京中伯爵府与齐家大宅早已分了宗,在齐琰曾祖那辈儿就已经出了五服,可是他与他父亲齐昭不是外来户。
父亲过世后,齐琰也变得沉默寡言,住在村尾,除了与佃户齐老四和隔壁邻居家,村中孙猎户有所往来交谈外,与其他村人也不过是见面点个头,打个招呼的情面。
齐琰记得父亲对他说过的话,你现在在这个村中说出你的来历来,半点帮助都没有,这些村民只会嘲笑你,排斥你,若是日后你的子孙还在这个村子,再对他人说起当年我家也曾富贵过,我家是京城中御封的伯爵,那时候只是一个撑脸的谈资,若真到了那样儿,也是我们这支该落败。
会败落吗?过去也许会,也许不会,过去齐琰虽然沉默寡言,可也有着自己的打算,想着到了十六岁从军,当年祖上赤手空拳打出一个伯爵爵位来,祖宗能,我齐琰也能,现在换成我这个齐琰,嗯!他能!我自然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