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伙儿又是一阵儿哄笑。队长吹了两声口哨,又扯着嗓子喊:“堵住嘴,别放屁了。正事儿开始,安排营生了,先安排十分工的,黑蛋你领六个人去耕地,修地,浇地打的豁口要修好。顺心你带五个人去...”等安排好营生大半个时辰过去了。
晚上,队长琢磨,这么多人挤一块儿,乱哄哄的,可不行,拉扯的时间太长。得想个办法。于是,招集村子里几个能人商议,能人建议把村民按区域划分成小队,这样管理起来省时省力。于是这个古老的村子,就被分成了十一个小队,找片里的能人当小队长。队长和几个能人算大队成员,小队长再找几个能人负责管理本小队的村民。
又过了几天,广播里真的传来“大炼钢铁”这一精神,让农民把锅勺盆之类的铁制品都上交了,放炉里去炼钢铁,说是要为祖国贡献自己的一份儿力量。粮食也统统上交,家里不能留一丁点儿锅碗瓢盆儿等做饭的家当。
习惯忙碌的庄稼人,秋收种麦刚刚完成,村长就开始召集领导班子商议大炼钢铁的事儿。
没几天,村北,村东的半坡岭上,矗立起了几个炼铁炉,村民们把收集来的,或大或小的铁块,铁板,铁球,铁钉,铁勺等等,统统投入铁炉内,又把厚厚的落叶收集起来,又捡来成堆,成堆的木柴,点火,开始大炼钢铁。一股股黑烟窜入空中,好像在昭示着大炼钢铁的隆重。炼铁炉里的火烧得旺旺的,日夜不停,一刻也不能停息,这就需要专人看管火候,添柴加火。天儿是一天比一天冷了,守着铁炉倒是不怕冷,可寒冷漫长的夜难熬啊,为方便看炉人休息,又在旁边挖出几个小洞,这样村里的炼铁厂就算基本建成了。
大炼钢铁的烽烟烧旺了,村里又传来大政策,跑步进入共产主义,要群众吃集体食堂。
队长真的领着人到每家每户收粮食,收钢铁了。多嘴的女人就担心地问:“东西都上交充公了,咱吃啥呀?总不能喝西北风吧?”
“就你们老娘们事多,有党和□□呢,还能让大家挨饿吗?吃食堂,这是要进入共产主义啦!多好的事儿啊!快点儿,快点儿,啰嗦什么!”说完,往地上吐一口浓痰,再用脚一擦,扫的挺干净的地上,便留下一小片肮脏的污渍。这几个人的眼就像鹰眼,锐利的很,只要是铁之类的东西统统收走,一件不留,就连墙上的一颗小小的钉子也要拔去,炼钢铁。
接下来,大队把人们都集中起来,都到食堂打饭,吃大锅饭。有人说这是提前进入共产主义。财产都是共有的。不分你我了。尽管好些人不愿把自己辛辛苦苦收的粮食上交,可又不敢违抗命令,怕抓自己典型。
村里有一户人家,主人叫大才,特有心计,不用纸笔,也不用算盘,就用口算帐,特别快。因此人称肉算盘。非常精明的一个人。他觉的没了粮食,没了吃的,心里不踏实,就偷偷的留两斗小麦,装到小瓮里,深深的埋在地下,记好记号,以防万一。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尽管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晚上悄悄地进行的。只有天上那轮看似无情却多情的月儿,好像晓得他的心思,时明时暗,时隐时现地看着他,算是给他壮胆儿。一切做得很顺利。可令他没想到的事儿竟然发生了。原来隔墙有耳,邻居家小二半夜里拉肚子,出去拉屎,蹲在茅房里,茅房跟大才家只有一墙之隔,加上夜深人静,稍有点儿风吹草动,都可以听见。他听到邻居家有动静,还有悉悉索索的说话声,好奇的小二提起裤子来,悄悄地爬上茅房想看看邻居家这么晚了,还在干嘛?小儿借着月光,看清了他们在往地下埋小缸,立刻明白了,他们这是在私藏粮食。小二想到肉算盘一贯好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捉弄自己,让自己一次次丢面子。这次,我得借机惩罚惩罚这小子,杀杀他的威风,让他这次的算盘打错。他幸灾乐祸地下来,激动地好久都睡不着觉。想着,自己邀功的时候来了。
第二天,一大早,小二就兴奋地跑到大队部报告他的重要新闻。大队立刻派人到肉算盘家里,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就差上房揭瓦了。这阵式吓得全家人胆战心惊,哆哆嗦嗦地主动告诉人家,粮食埋在哪儿了,一群人立刻到哪儿,挖出小缸,把小麦一粒不剩,装到布袋里带走了。一家人胆战心惊,生怕一群人再返回来,再找自家人的麻烦。一颗扑通扑通跳动的心,直到晚上睡觉才稍安静了一点儿。可睡下,也不如以往睡得安稳。梦里都怕大队来找自家的麻烦。还好,大队只是把粮食收走,没有什么大的动向。这一举动,可谓杀鸡吓猴,就令全村的人们严格执行上级的命令,丝毫不敢留一点儿剩余的粮食。
“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人吃得饱。”一些人乐滋滋地唱着。开始人们感觉还不错,吃的还挺好,甚至比自己家吃的都不错。好些人大发感慨:“进入共产主义就是好。咱们不就是盼着这样的生活吗?没想到这么快就实现了。还是□□体贴咱们老百姓啊!□□万岁!万岁!万万岁!”
喜庆热闹的春节,十五过后,正月也过了。伙食一天不如一天,听说是领导没有合理安排,粮食本来就不是很充足,前边吃的挺高兴,可没想到吃得太快,剩下的粮食不多了,可吃饭的人还多着呢。到收粮食还早着呢。这些当官儿的,顾头不顾尾,他们咋就没有长远的眼光呢老百姓们开始发牢骚。因为老百姓的伙食一天不如一天,饭一天比一天稀,窝头也一天比一天小,红薯也是一天比一打的少。基本上每天都是稀汤寡水的,大部分的人都吃不饱,吃饭后没一会儿,撒几泡尿,就又饿的心慌。老百姓眼看就要挨饿,队长到公社去要粮食,公社领导说:“自力更生,艰苦奋斗。”
可怜的老百姓们只能勒紧腰带,把生活的无奈挂在惆怅的眼角,闷在压抑的心理。可屋漏偏遭连阴雨,船迟又遇打头风。不知是什么人,也不知是什么事惹恼了老天爷,老天爷非但不可怜老百姓,好像还要跟老百姓作对似的,竟然出现了严重的自然灾害。天气旱的几个月不见一点儿雨。地皮干的都张着大嘴,就等着久盼的甘霖滴进焦渴的嘴里,滋润一下饥渴难耐的黄土地;树叶整天打着卷儿。没精打采的耷拉着。庄稼欠收的厉害。夏收没多少收成,老百姓就只能盼秋收了。可进入秋天后,可怕的虫灾又来了,干部们赶紧组织社员去捉虫,就连上学的孩子们也被动员,加入到了捉虫的大军中。老师为了调动孩子们的积极性,每天举行捉虫比赛,看谁是捉虫冠军,谁是捉虫能手,孩子们的能力还真不能低估。第一天,孩子们还真捉了不少,可孩子毕竟是孩子,接下来,一天不如一天,在庄稼地里玩耍嬉戏,一不小心,难受的庄稼还被碰倒,老师只好带着孩子们回到学校。可是庞大的捉虫队伍,终究是抵不过虫子的队伍庞大,虫子们还是铺天盖地地席卷庄稼地,庄稼长得本来就很凄惶,再加上虫子一咬,农民还是没有多少收成。农民们没有收成,交不上公粮,城里人的日子也凄惶,一些人忍受不了难耐的饥饿,把工作扔了,把铁饭碗扔了,跑回乡下的老家,以为乡下种着庄稼该有吃的,可跑回来也是食不果腹。农村也是一片萧条。老百姓吃不上东西,人们到处找吃的,槐树上的槐叶,榆树上的榆叶,地里的补补丁,马吃菜等,只要能填饱肚子,不管什么东西,人们都弄来吃,甚至连树皮都能煮煮吃。好多人都吃的脸上浮肿,眼都快睁不开了;还有一些人吃的拉肚子,拉的面黄肌瘦,饿的直不起腰来;还有的人,吃的拉不下屎。憋得难受。浮肿病人大量增加。听说还有更厉害的一些地方,都开始饿死人了。我们这儿,还好点儿,没听说有饿死人的。饥饿难耐的人门为了能多要一口吃的,多要一点稠的,就跟食堂的掌勺师傅吵吵,吵吵给自己的饭少,给自己的饭稀。为此,掌勺人不得不向干部诉苦,让干部给主持公道。要不以后整天有人找麻烦,饭还怎么打。干部一听,觉得还是个事儿,尽管事儿不大。于是,干部就亲自坐阵,来个杀一敬百。
这天,又到打饭的时间了,干部亲自掌勺,专治那几个平时好挑掌勺人麻烦的刺球。其中一个妇女,个子不高,消瘦的脸颊,肤色不白,一双滴溜溜转的黑眼珠,显得很机灵。一张薄薄的嘴唇,说话利索,言语上从不吃亏,一说话,眼珠子不时地转着,眉毛一挑一挑的,五官的部位都感情丰富地配合着表达的效果。因为她尖酸刻薄,博得雅号:黑长虫。她唠叨的最多。还有两个人,小辣椒和花刺猬,这几个人干活利索,语言也利索。所以博得雅号。这天,小辣椒和花刺猬,看见干部在场,胆怯,打上饭,撅着嘴一声不吭地走了。但黑长虫在干部督阵时,两片薄薄的嘴唇依然感情丰富地唠唠叨叨,干部脸一沉,眼一瞪说“嫌少,嫌稀,少的稀的也没有!”然后吩咐掌勺人,把给她打的饭又重新倒进锅里。掌勺人端着盆子犹豫着,干部二话不说,夺过盆子就给她把饭倒进了锅里。黑长虫也不甘示弱,指着干部的鼻子说:“你干部还不让老白性吃饭了。”干部没有理她,继续让掌勺人打饭。黑长虫不甘心就这样挨饿,她骂的话更难听了:“什么干部,你娘的狗屁干部。干部你就能欺负人嘛,剩下饭,等着让你娘吃吗?你娘吃了也不得好死!”有人就劝她别再骂了,跟人家说说好话。可这黑长虫非担不听劝,骂得更厉害了。干部虎着脸,到里边找了一条绳出来,不由分说把她捆在了旁边的一棵歪脖子老槐树上。黑着脸走了。黑长虫不敢再骂,又开始哭起来。没有干部的话,谁也不敢给她吃的,也不敢给她解开绳。一向强悍的黑长虫再也没有了以往的强悍,凄惨地饿了一天的肚子。从此以后,没有人再敢说三道四。生怕连仅有的一点儿都吃不上。农民的日子依旧是苦,难熬。
在那饥荒的日子里,假女儿就经常领着弟弟和孩子们拿着小筐到野外找吃的,挖野菜,挖草根。孩子们个个都是大肚子,腿细的像柴棒,脑袋大的出奇。越小的孩子这种特征越明显。孩子们一边走还一边唱。唱什么,乱哄哄的也听不清。他们来到地里找到什么吃什么,不管什么都先放嘴里大口大口地吃。好先填填饿的咕咕叫的肚子。吃的嘴角上流着绿色的汁液。找不到的,看着他们的嘴嚼的香甜,流着喊啦水,咽口唾沫,赶紧再去找。如果能找到芽葱或者甜甜根儿就更高兴了,因为芽葱甜甜根儿好吃。几个人就围着拿芽葱的人讨好地说“给我点儿,我找到了,还给你呢。”可往往孩子们都舍不得。还是先解解自己的饥饿吧。大孩子有时给小孩子一点儿。也算是弟弟不白喊哥哥。孩子们如果能捉到蚂蚱,螳螂之类的,他们就更是兴奋的一蹦三尺高。先生吃蚂蚱的腿。如果有带火柴的,孩子们就先流着口水忍着不吃,等着吃更好吃的--香酥脆的烤蚂蚱。孩子们一般都分工合作,小孩子拾柴火,大孩子拿草绳子把蚂蚱串起来,一切准备就绪,大孩子拿棍子挑起蚂蚱,放在火上烤,不一会儿,就烤的蚂蚱滋滋地响,香味儿也随之弥漫开来。这可真是世间最好闻的味道。真是世上少有的美味。吃上一口那叫心里一个美。可孩子们有时因为分的不均而生气。捉的少的只能分到一丁点儿,一口吞了,还想吃,可人家不分给了。就哇哇哭。碰上淘气的,还从别人手里夺。可夺过去,还没吃到嘴里,就又被人家夺回去了。也有动作特别快的,放到嘴里一口吞了。被夺走的孩子就该哇哇哭了。假女儿和祸祸是领袖,一般都得听他们俩儿的,谁不听,就被驱逐出这个团体,为了能跟着他们去找吃的,孩子们只有一切行动听指挥。可现在,蚂蚱已经不好捉了,尽管荒年蚂蚱多。开始时,蚂蚱傻乎乎的,很好捉。但捉他们的人多了。这些小东西也就学精了。只要你一伸手,它们就弹起两条发达的强有力的后腿,用力一跳,就跳到了很远的草丛里。让你跟着它,东奔西跑,上蹿下跳,来回折腾。折腾来折腾去,孩子们满头大汗。可最后,还是不知跳往何处了。孩子们坐在地上,休息一会儿,再起来,捉不住蚂蚱,孩子们只好还找野菜,挖野菜回去熬汤喝。
夏天日子好熬一点儿,饿的慌了,可以去找点儿野菜,此时野菜多,而且长的旺盛,好找。也可以到河里用自制的鱼网(用一根长杆儿拴上一块很薄很薄,即将快破,但还没有破的布,这布得能漏掉水,漏不掉鱼。然后做成网状)费劲儿撈几条小鱼小虾,架上火,找个盆子,弄点儿汤喝,熬好的汤喝到嘴里,香味儿里还带着点儿腥味儿,但却是世上最好的美味。
秋天也能过的去,饿得慌了,到山上,摘点儿野果,酸枣一类的。但这些吃的也很早就被饥饿的人们摘成光秃秃的了。顺心每次到地里干活儿,如果看到能吃的东西什么吃梨了,杜梨了,野葡萄了,酸枣了,就会趁着中间休息的空儿,悄悄地摘了放到口袋里,给孩子们带回去。孩子们每次看到吃的,都高兴地一蹦三尺高。顺心看着孩子们吃着开心的样子,心里也挺高兴。孩子们每天放学后,要么提上筐,一边婉草一边找吃的,要么一边拾柴一边找吃的。尽管忍饥挨饿,但孩子们走到哪儿,哪儿就被他们染得热闹欢快了,时而传来唱歌声,时儿传来嚷嚷声,有时也传来小孩子的哭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