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渊已经没了那千钧一发时的清晰记忆。
只记得腰侧荷囊里的麒麟骨突然滚烫,似是一洼融化的铁水,在触碰到雾气时骤然发出无与伦比的灿烈金芒。
蜃汽被金芒逼退数丈,又在转瞬间反扑而来,他只来得及抓住手边的鸿鸣,又用长鞭一卷不远处的瑶光……耳中倒灌江水,天地翻覆:他们分明一连串儿地落了水。
好冷……
他还在江中吗?
他在哪?
他的腿……好痛……
沈渊挣扎着睁开眼睛,入目的便是鸿鸣的一张脸。
这张脸既不憔悴也不落魄,反而润泽生光,此时见他转醒,激动神色难掩。沈渊被鸿鸣扶起来靠在迎枕之上,下意识摸了摸脸颊,卿鸾给他做的伪饰仍在,只是泡过水、如今略有些翘起,他只是想象便知道此时自己大抵顶着一张皮肉凹凸的面皮,不由得心间一阵不爽。
“先不要揭下…”鸿鸣顾不得礼数分寸,抢先按住他的手。
沈渊只觉得江中无边的冷还停留在四肢之上,而身上衣裳整齐干爽。他心中一凝,一手已经掐住了鸿鸣的脖颈,厉声诘问:“谁为我更的衣?”鸿鸣被他掐的生痛,沈渊略微松了力道,阴晴不定地注视他咳喘连连。
“属下无能,只能找到些自己的衣衫……至于内里贴身的衣物,因为不敢玷污了家主,便未曾更换,只是用内力烘干……”鸿鸣心下惴惴,毕竟贴身的衣物对又洁症的家主比外衣更为重要。沈渊量他也是不敢,便冷哼了一声作罢。抬手检查身上的荷囊,袖中的暗袋,手腕上的粉珠等物。
“信令少了一个。”许是被水流冲走了,他向来不常用这信令,若被人捡到不知要生出多少祸端。沈渊只觉得江水泡得他旧疾复发,似是受了伤的小腿更是疼痛的厉害。
“鸿……鸿鸣!”鸿鸣本以为自己又要被怒火牵连,见他容色惨白,冷汗连连,忙端起小案上的汤药,“您的伤……这里是药。”沈渊掀开厚实的锦被,看着自己打了夹板的腿:“我的腿如何了。”
“在江中受了伤,撞到了江石。”鸿鸣小心道,“家主别动。”
沈渊握住枕角:“这里是何处?”鸿鸣坐在床榻一侧,用短暂的沉默安抚他,“……我们上岸后便被带到州中最豪贵的门庭,家主彼时昏迷未醒,身上有伤,不敢妄动。我和小孩一番商讨,便先同意了寄居在此处,等您醒来,幸而您不过一天便醒来了。”
沈渊看着他容色前所未有的鲜亮,并非往常的灰黑褐色的暗色劲装,反而穿了一身钴蓝锦袍,袖口有藤萝状的精细刺绣,鸿鸣相貌本就俊逸脱俗,这一身倒是衬得他如庭中玉树,很是有些风姿。
等等,风姿?
沈渊心里猛然一跳。鸿鸣察言观色,万分为难,却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我们现下在墨州,宁王府东苑,瑶光住的不远,在南院。”
赤霞江和墨州相隔千山万水,他们怎会到了墨州?又沦落到了宁王的王府?
莫非是那人的手笔……沈渊欲起身,只觉得腿上一阵剧痛,几乎要直不起身来。“此处是墨州?!”他黑沉的双眸直视捧着汤药顾看着他腿上夹板的鸿鸣,想要找出谎言的痕迹来。
自然没有。
冰冷干燥的空气,窗外的松叶树,熊熊燃烧的炭火在炭盆中“噼剥”作响——这里是极偏北的墨州,宁王封地。
“沈大哥,我能进来吗。”门外响起一个细细软软的声音,沈渊听出那是刻意压低了清亮音色的瑶光,只是这声音怯怯的,不似以往张牙舞爪。
“你进来吧,家主已经醒了。”鸿鸣将汤药举过去,“喝一口便可以吃一口蜜饯。”
“…………”沈渊冷冷看过去,后者瞬间吓得缩了爪子,讪讪地将药碗送到他手上。
“啊!真哒……”瑶光惊喜不已,大力推开木门,兴奋的扑到床边,“前辈,嘤嘤,呜呜呜,你昏迷不醒,当时真是吓死我了,我们实在没办法,才出此下策。便装作同乡来这里来这投奔……”他虽说的面皮泛红,语调却兴奋地微微上扬。显得十分欢快。
“前辈,王爷也生的十分美,他还冲我笑呢……”见他还是这般见色生意,沈渊忍不住心中又气又笑。
小孩儿的头发被一只檀木小冠束得整齐,秋麒麟色披风上一圈白色绒毛,衬得他小脸丰润可爱。
“过来。”沈渊招他过来,随手察看他那价值不菲的头冠,赫然刻着宁王府制。
鸿鸣瞧着快要冷掉的汤药,搅了又搅。瑶光倒是喊了起来:“原来你跑回来煎药……倒是撇了我在那里帮你应付那些香喷喷软绵绵的男子!……罢了罢了…”小孩哪里是真生气,不过作势叫喊了几句,又忙对着沈渊恳求道,“既然前辈醒了,我们不若早些回去吧。”
瑶光早些知晓了他们这一落水、一上岸是有多么离奇,哪怕王爷人美,当男.宠又有趣,这事也令他有些惧意。何况他当真怕自己也变的喷香绵软,到时他大哥非得打死他不可!
“家主的腿伤不便移动,这几日尤其要能躺则躺,怕引得骨头长歪。”鸿鸣放了碗,沈渊看了他几眼,拿起那苦药汁强咽了几口,皱眉咬住了送在嘴边的蜜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