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来福轻视自己,是他本性里的缺陷,而自己去轻视他,便是自己的人性里缺陷。宁息恍然大悟,心中羞愧难当。
回想之前自己在村子里,不正是如来福一样被人轻视吗?虽说宁息自己从未轻视过自己,但他依旧被二狗他们轻视,欺负,而现在,自己竟变成了曾经自己所不喜的那类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书中自己熟背于心的道理,竟然就这么被自己抛之脑后。
柳先生对着宁息说道:“你阅历不足,以后不必执着于三教著作,可以适当看些案卷卷宗,知人事,知人世,而知人性。”
接着,柳先生对着白言说道:“你白家看人,与看狗一样,以后还是少看点卷宗,多读些圣贤书,对人对物,敬畏之心不可少。”他伸手拍了拍白言的肩膀,说道:“你们好好读书,日后为师带你们去春玉楼的快活。”
柳先生声音不小,湖边一些看书的,晒太阳的,放松心情,幽会的学子听见这声音都侧头看了过来。宁息顿时面红耳赤,白言拿着那把从未打开过的扇子敲打着自己的额头,嘀咕道:“看来这处子之身终究是要守不住啊!”
这几日宁息没再单看历史典籍,开始看些寿春县里保存下来的卷宗,从里面他倒是看到了不少趣事。
譬如,他从小生活的红山村往东去的那处赤地就有被记载,说根据考察那处地方并不简单,原本应该是一处绝佳的九龙穴,若是人葬于此,后代则必生帝王相,可惜不知为何有人在此处建了这座古塔,塔内又刻有天人石像,引天地灵气镇压地龙,摁住了龙头的九条龙如今已经没了生气,成了毫无生气的骨龙,这地也就变得毫无生气,寸草不生。
卷宗中还提到,这古塔建成有疑点,由于九龙生机太足,按照常理来说,古塔是只能贴地建一层,若是加上第二层,脱了地气必定会倒塌。但这文字旁又有批注,说是后有高人说此塔建成时是建一层埋一层,也就是说建好第一层,便开始填土将地面填高,将第一层埋于地下,这样再在第一层上建的第二层也就成了第一层。就是以这种方式把塔建到第九层并盖顶,将整座塔埋于地下四十九天,再将填平的土挖开,这塔身每一层都吸收了地气,也就不会倒塌,成功建成。
再有,有部卷宗记载,五年前,城郊一处姓于的村子里,有个小孩喜欢半夜不睡,经常从家里偷跑出来到院子里蹲着,后来家里大人觉得怪异,就去城南的清尘观里求了一道符咒偷偷放在孩子身上。
那日夜里,孩子又开始偷偷下床跑到院子里,大人悄悄跟在身后,却只见那孩子出门后便大哭,紧接着孩子身上的符咒竟然燃起一道绿火,顺带着点燃了孩子的衣服。不过好在那清尘观的老道士及时赶来,才救了那孩子。
后来查明之后才知道,那村子里有个游手好闲的赌鬼为了能赢钱,用了歪门邪道的手艺招来了小鬼,想要靠养小鬼敛财,却是手艺不精,招来了小鬼却养不住。这小鬼本是胎死腹中的怨灵,若要逗留人间不被鬼使发现,有两种方式,一是附在活人身上,借阳气遮挡,二是找阳弱之人进行夺舍。
这小鬼最后就是选中了这小孩进行夺舍,若是让这小孩与小鬼接触七日,小鬼引的孩子体内阴气滋生而阳气衰弱,从而占据孩子的肉体。只是那一纸符咒让小鬼功亏一篑,小鬼本就是个孩子,没有多少耐性,当时怒不可遏就想直接附着在小孩身上,幸好最终被清尘观的道长阻止。
看到最后,宁息注意到那卷宗上记录的孩子的名字叫于奉明。宁息想,难怪奉明师兄晚上如此胆小,原来是小时候有过一些不好的经历,在心中留下了阴影。
卷宗中记载的奇闻异事极多,宁息越看越上瘾,他忽然感觉这卷宗里的人情冷暖远远比自己之前看的那些书中的内容更有趣更真实。大道理看多了,总觉得自己也开始变得高尚起来,事实上自己只是徒增了傲气。
这些天里,宁息和白言依旧是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天明的时候在藏书阁,天黑的时候在房间里,其实,若不是那守阁人不允许藏书阁里中点烛火,宁息和白言很可能会睡在这藏书阁中。
说来也奇怪,这藏书阁上下三层,每层都摆满了一排排分类精确的书架,这高大的书架可以说是将阁内的光线挡的彻底,除了靠窗位置,其他地方白日里也漆黑一片。
宁息若不是有白言这半个契人在,他连找书都难,但那守阁人,却可以不打灯笼走在黑洞一样的书架之间,犹如行走在明处。
这日,天色渐暗,宁息和白言从藏书阁里出来去往寝区,路过湖边时,宁息看到之前那位拿着竹竿骂来福狗东西的中年杂役,他手中拿着白面满头坐在湖边和另一个人交谈。
那中年杂事是个大嗓门儿,说话时声如雷震。宁息从他旁边走过时,恰好听见他说:“狗东西今天早上被人发现死在了城西的一处巷弄里。”
宁息听到这话时,停下了脚步,他转身去问那啃着馒头的中年杂役:“大叔,你刚说来福死了?”
书院里学生众多,中年杂役只记得住那几个权贵子弟和最漂亮的那几个,除此之外的他都没上心去认识。虽说他是这书院里打工的,与这些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学子不同,但仅就地位而言,他们这些杂役与学生是平等的,所以他表现的也比较随意,依旧大着嗓门,嘴里还嚼着馒头说道:“是啊”
中年杂役继续开口道:“案子已经查明,是城西的几个孩子拿石头砸死的。”中年杂役说话的时候,口中馒头的碎末也喷到了站立不远的宁息衣衫上。
“这些孩子为什么要砸他一个乞丐?”宁息问。
中年杂役不明白宁息这学生为什么关心起这事,他也只当宁息是好热闹,“据说啊,是几个孩子在打一条没人要的流浪狗,那来福看到了就要上去护着小狗。不过,这来福在城里跟这狗也没啥太大区别,他护着狗,孩子自然就打他。我猜,这些孩子可能也是觉着欺负人比欺负狗来的威风,反正这来福也不敢反手,他们就拿了石头丢来福。”
“那县衙怎么处置这个案子的?”宁息面无表情的问道。
中年杂役摆手道:“怎么处置?还能怎么处置,就这么算了呗,来福这狗东西贱命一条,死了就死了,没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