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猫腻!”度八厄见得三人反应之怪,即刻喊了出来。
“其实也没什么,”伍不毒顿了一顿,吊足了度八厄的胃口,也见秦淮游到底没有阻止之意,这才接着说道,“信还在我这里,有兴趣的话你可以自己看一看。”
“自然是有的。”度八厄一把接过信纸,将之展开,赫然见得信中写道:
不毒我弟,见信安好:
为兄有一事告知,楚家有子,名为白衣,潜居山中十余载,习得生死人而肉白骨之医术,其人此时当在汴凉城,可尽快寻之一见,共论医道。
切记,与之相见,若论及来由,只说为兄诗中极尽赞美其医术之能事即可。
罢了罢了,还是将前因后果说与你知,为兄承楚家小子一情,需为之作诗三首,其一便是为了引你与之相见,为兄日思夜想做得诗二首,只余一首求而不得,奈何秃头。但已与人诺,事不可不为,思来想去,只得此一法。
弟切记,此事莫与外人说。
兄:秦淮游。
狂风呼啸,从上京城吹到西荒城,又从西荒城的这一头吹到那一头。
黄土坡上,阿墨手中绽开一朵琼苞,冰雪凝成的花苞刚刚形成、又渐渐消融于体温之中。
阿黄蹲在阿墨身旁,两只亮晶晶的驴眼就这么盯着阿墨。
阿墨被盯得有些不自在,“阿黄,你老看着我干什么啊?”
“嗯昂。”你不对劲。
“阿黄,你还记得今天我们遇到的那个人吗?”
“嗯昂?”哪个?阿黄歪着脑袋,慢慢回忆起今天白天发生的事。
——今天遇到的人?
——是了,应该是那个人。
今天白天,阿黄和阿墨一人一驴曾短暂地离开大部队去觅食,不巧却遇上了偷东西的贼,阿墨当时直接就追上了那个贼。
本来以阿墨的功夫,自是可以换着花样地把那个贼打得鬼哭狼嚎,但阿墨却没有这么做。或许尝过了人间太多的苦与痛,他总是忍不住地去猜想每个人背后的难处,总是忍不住地为每个人的行为背后的原因设身处地的去想,所以,追回贼偷走的荷包之后,阿墨也只是对其做了一番小惩大诫就将之放走了。
可江湖到底是江湖,它从来都是鱼龙混杂的,黑白难辨的。江湖中既然能出现阿墨这般纯善的、宅心仁厚的人,自然不妨碍它出现心胸狭隘、以怨报德之人。
被放走的小贼在阿墨将荷包归还予被偷之妇人之时又出现了,并且是带着诸多体型彪悍的大汉、挟持着一个全然无辜的小女孩,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阿墨面前。
似是不可置信一般,阿墨沉默了很久,最终只说了一句,“你说过你会改过自新的。”
可换来的到底是一群面目可憎的人毫无顾忌的大笑和耻笑,“奶娃娃连谎话和真话都分不清,学人家做什么行侠仗义的好汉。”
“这样吧,把你身上的钱都交出来,然后站着不动,让爷好好出一口恶气,爷就放过这个小姑娘。”小贼恶狠狠地说道。
看了看满脸茫然惊恐的小女孩,阿墨果真扔出荷包来,站着一动不动,任人殴打,总算他不是个傻的,还会用内力护着自己,有一下没一下地喊着疼,才没被人打死。
体型彪悍的汉子尽是些混不吝的主,打人也从不顾忌这对方是男人或女人、小孩或是老人,只知道往痛处招呼,往死里打,若不是那个腰间挂着白玉葫芦的少年人突然出现,只怕是阿墨有再多的内力也不够搭的。
少年人身着华服,使一把剑身极窄,剑鞘上镶漫珍珠宝石的长剑,他出剑极快,不过二三瞬时间,彪形大汉便都被抹了脖子,横七竖八地躺着,一把死了个干净。
“你杀过很多的人?”阿墨有些晃悠地走了几步,捡回了荷包塞进袖袋里,直勾勾地盯着少年人。
少年人斜着瞥了阿墨一眼,“你没杀过人?”
“为什么要杀人?”阿墨问这话时,眼中闪着明灭不定的光。
“为什么不杀人?”少年人轻描淡写地反问了回去。
“谢谢你救了那个小姑娘,也谢谢你帮了我。”
“只是帮吗?”华服少年轻轻地念了一句,一把跳上白驹,仰卧于马背之上,就此扬长而去。
自那之后,阿墨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待着,像是在思考些什么,又像是在心中孕育着巨大的波澜起伏。
“嗯昂!”阿黄突然反应过来,刚才竟是在华服少年之后阿墨第一次开口说话。
“嗯昂?”这是没事了?
“遇到那个人之后,我一直在想,世界上居然也能有这样的人,明明是跟我一般的年纪,却是我行我素,杀人有若等闲,一举一动之间更是有着说不出的肆意和洒脱,我忍不住地想,下次如果再遇上类似的事,我是不是也该同他一般,直接将恶人杀了了事,这样做的话,既不会生出祸患,也省得麻烦。”
“嗯昂。”这样做完全没毛病啊,记得阿白那家伙曾经说过,杀恶,即为扬善。
“可是我想了很久,他的做法固然没有错,可如果我真的跟他一样那么做,那我还是我吗。想了许久,我还是觉得,不能简单地以一件事去断定一个人是善或是恶,恶的根源也从来都不是简单地附着在恶人身上。所以,我决定……”
“嗯昂?”决定什么?
“我决定我要好好练武,好好赚钱,再开许多许多的学堂,等我的武功足够高,我的钱足够多,我的学堂开得足够广,到时天下之人受教化而知善恶,读经史而通礼义,恶人一定会少得多得多。”
“嗯昂。”听起来挺复杂的,你高兴就好。
人生而不同,身份有贵贱、天赋有高低,有人生来高高在上、指点江山,亦有人生来便如泥土里的尘埃,只能挣扎求存。
你看那华服少年,鲜衣怒马,悠然卧白驹,轻踏千山路,剑荡不平事,醉倚明月楼,岂不活得恣意洒脱。
你再看那阿墨少年,自苦难中求存,心若赤子,尘泥为伴风做马,苍天为盖地做庐,岂非自在?
世间有千百种人,便有千百种活法,华服少年的肆意洒脱固然叫人羡慕,可阿墨到底还是阿墨,他有自己的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