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风头后,这事也算得一美谈。
陆小侯爷陆鹤庭是多少贵女的梦中情人,却甘愿放下一切娶一个除了一张脸什么都没有的卑贱平民,成亲后更是恩爱无比,不纳一个侧室通房。
人们嘲讽,却又艳羡。
一生一世一双人,高门大户的人求不来。
渐渐地,也都有些钦佩他。
可惜……偏偏天不遂人愿。陆小侯爷临时受命奔赴沙场。
实则,他是可以不去的。可为了妻子,更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他要挣一个前程。
一个大好的前程,让他能够不受制于国公府的前程。
便是这般,他领了三万兵去了西北大漠。
一路杀出一个鹤唳杀止的威名,眼见就要旗开得胜,却棋差一招被斩杀于沧澜江边。
尸体被蛮人套去,割了一颗头刺青:败将二字在脸上,挂在嘉峪关口。
残兵见此情景,不堪受辱,为誓死追随他们的小侯爷一齐剖腹自尽。
血水染红波涛汹涌的沧澜江,尸骨累累遍布江边土地。
惨绝人寰。
陆明骄便是在她父亲头七那天的亥时生下来的。
父之头七降世,生来带煞的一个现实恶鬼。
陆鹤庭的战死惨烈,百姓纷纷伤心痛哭,自行举花灯游街为他祈福,却没人知道关照他的遗腹子和遗孀。
风头过了,谁还记着呢?
该高兴的,俱都高兴起来了。
唯一的嫡子没了,便是剩下两个庶子的天下。
国公爷一把年纪了,无心再去生一个嫡子。何况他的夫人,早已与他反目成仇。
陆家,实则很是纷乱。
陆明骄的母亲没有娘家援助。昔日一个牧羊女苦苦支撑,祖母也一度伤心过度不愿见他们。
月夫人的日子过得很难。
她有着与中土地区的人完全不同的异域美貌,可她再纯良不过,生下孩子时不过也才十六岁,活脱脱还是个姑娘。
中原高门大宅的阴狠,她哪里一下子就能应付过来。
公婆本就不待见她,两个庶弟媳更不安好心。
更没有什么忠仆辅佐,月夫人就这么日复一日地一身素白,磕磕绊绊地用米汤菜叶将孩子养到两岁半,面黄肌瘦。好在后来国公夫人终于从心伤之中缓了过来,虽是依旧不喜媳妇,却到底舍不得儿子唯一的血脉,逐渐庇佑起母子俩来。
而那头的国公爷,虽不是个好父亲,也算不得好丈夫,但陆鹤庭当真是他最优秀的儿子。
剩余两个庶子,同他天差地别。
有陆鹤庭在前挣得一身美名,国公爷着实看不上其他人。
却不想他的小孙子陆明骄居然颇有其父风范,甚至容貌与聪慧上青胜于蓝。
虽然不喜他出生的极度不详,但这孩子端的是个人见人爱的娃娃。
无情的老公爷也还是禁不住动了心。
是以他没有再定传人,而是也捎带着照看起了长房,尤其是陆明骄。
于是长房的日子才真正好了些,不过却依旧比不得陆鹤庭在世的毫厘。
月夫人却也心满意足了。
后头陆明骄得了各式教养,越发聪慧无匹,直叫国公爷一把钦定了她作未来公爷,掌管陆家。
陆明骄是女子的秘密,无人知晓。
一向淡然无争的月夫人的胆大包天,也无人知晓。
此刻的陆家宅子里,不再死寂,却是繁乱了。
国公爷坐在书房里头,从前高大的身形有些佝偻了。
初阳透过纸窗散出淡淡白光,他手里头握着沉香木的佛珠,不断地数着,可手上次序却有些紊乱。
书案前恭恭敬敬地站着一个小厮打扮的男子,他低眉顺目,稳稳当当地转述所见:
“禀国公爷,止行少爷已被平昭世子带到了金陵城口。您昨日才从漠南回来,何必强撑着身子不适去见他?该见的,自然就见了。”
老公爷只是闭着眼转动佛珠,良久沉沉呼出一口气,依旧精明的眼淡淡看着眼前随从,古井无波:
“止行受了伤。”上回见他,是一年多前了。
陆却群不会道出真正的原因。
他实则很是想念这个孙子,可这孙子同他偏偏不亲厚,即便他如何想法子讨他喜欢,他也不爱见他这个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