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纲感动地拜倒在地,叩谢道:“谢陛下厚爱。昔日唐明皇欲任姚崇为相,姚崇向唐明皇奏陈了切中时弊的十件事。微臣也有十事请陛下思度,如果陛下觉得可行,就请应允,微臣才敢受命。”
赵构微微一愣,看来有备而来啊。
“爱卿请讲!”赵构摆出了一副虚心纳谏的样子。
“陛下,微臣所陈十事,一曰议国是,中国之御四夷,能守而后可战,能战而后可和,而靖康之末皆失之。今欲战而不足,欲和而不可,不如先自治,专以守为策。待吾政事修、士气振,然后可议大举。”
“嗯,”赵构听得点头称是。
“二曰议巡幸,车架不可不早至京师,见宗庙,以慰都人之心。若京师不可居,则为巡幸之计。以天下形势而观,长安为上,襄阳次之,建康又次之,皆当诏有司预为之备。”
李纲继续陈述道:“三曰议赦令,祖宗登极,赦令皆有常式。前日赦书,乃以张邦昌伪赦为法,如赦恶逆,及罪废官,尽复官职,皆泛滥不可行,宜悉改正。四曰议僭逆,张邦昌为国之大臣,不能临难死节,而挟金人之势,易姓改号。宜正典刑,垂戒万世。五曰议伪命,国家之大变,鲜有仗节死义之士,而受伪官,以屈膝于其庭者不可胜数。昔肃宗平贼,污伪命者以六等定罪,宜仿效之,以励士风。六曰议战,军政久废,士气怯惰,宜一新纪律,信赏必罚,以作其气。七曰议守,敌情狡狯,势必复来,宜沿河、江、淮,措置控御,以扼其冲。曰议本政,政出多门,纲纪紊乱,宜一归之中书,则朝廷尊。九曰议久任,靖康间,进退大臣太速,功效蔑著,宜慎择而久任之,以责成功。十曰议修德,陛下始膺天命,宜益修孝悌恭俭,以副四海之望而致中兴。微臣十议,请陛下察之。”
“爱卿所言字字珠玑,朕得爱卿臂助,何愁前耻不雪,社稷不兴啊。”赵构由衷的感叹道:“爱卿所议,明日朝会班之。”
第二天的朝会,赵构果然班布了李纲所议。可李纲却开心不起来,因为赵构给十议打了个折,僭逆、伪命二议留中不发。
不是赵构不想发,而是时机未到。
这些软骨头,赵构其实早就想收拾他们了,留这些人在身边始终是个隐患,他们能把自己老爹和老哥给卖了,也就能把自己给卖了。
可为了这个好不容易到手的帝位,赵构还得先争取这些软骨头的支持,故而暂时隐忍,很大度的既往不咎。等到强硬派、勤王派、铁杆粉丝越聚越多,腰板越来越硬,再跟这些混账玩意儿算算账了。
赵构故意将僭越、伪命二议留中不发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觉得浪还不够大。
他料定李纲肯定要当场发炮,这正是赵构所期望的。不怕你响,就怕不响,越响越好,有了舆论造势,处理这批人才显得名正言顺、理所当然。
李纲也没让赵构失望,打折的十议刚宣布完,他就不干了。
“陛下,臣有事启奏。”
“爱卿请讲!”
赵构很欣赏地看了一眼李纲,眼神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鼓励的神采。
“陛下,微臣所陈乃十议,今陛下所班为议。十议中僭逆、伪命为何留中不发?”
“爱卿,同安郡王赵构登基三天后任命张邦昌为太保、奉国军节度使、同安郡王当时勉循金人拥戴,是欲权宜一时以救国难,事急从权,情有可原。而且当时汴京诸臣工为保存社稷,暂时屈膝于敌,非真悖逆变节。”
赵构的辩解既是说给张邦昌这些人听的,同时也是要拿这话给李纲心头火上再浇一瓢热油。
你们看啊,我是想保你们的,是我纲哥太硬!
“陛下!”
李纲情绪激昂,慷慨陈词:“陛下!二事乃今日刑政之大者。邦昌当道君宋徽宗朝在政府者十年,渊圣即位,首擢为相。方国家祸难,金人为易姓之谋,邦昌如能以死守节,推明天下戴宋之义,以感动其心,虏人未必不悔祸而存赵氏。而邦昌方自以为得计,俨然正位号,处宫禁,擅降伪诏,以止四方勤王之师。及知天下之不与,乃不得已,请元佑太后垂帘听政而议奉迎。邦昌僭逆始末如此,而议者不同,臣请以春秋之法断之……邦昌以臣易君,罪莫大矣,不得已而自归,朝廷既不正其罪,又尊崇之,此何理也?陛下欲建中兴之业,而尊僭逆之臣以示四方,其谁不解体!又伪命臣僚,一切置之而不问,何以励天下士大夫之节!”
赵构一边听着李纲的慷慨陈辞,一边偷偷瞄了几眼张邦昌。你们看看,李纲把孔圣人春秋大义都搬出来了,看来这回你真是凶多吉少啊。
张邦昌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白,不时面角抽动,欲哭未哭,非常的精彩,而东西班里一些大臣的身体明显在发抖。
听完李纲的陈辞,赵构显得很为难,继续好言劝道:“朕素知爱卿忠义,可同安郡王和诸大臣确是迫不得已。你这二议让朕…这…。黄爱卿。”
“臣在。”听到赵构点了自己的名,中书侍郎黄潜善连忙出班。
“黄爱卿以为如何?”赵构问道。
“陛下明鉴,臣也以为同安郡王及当日诸大臣实乃迫不得己,为保社稷,只好委曲求全。”黄潜善对李纲为相还是耿耿于怀,在这件事情上他是力挺张邦昌。
“唔。”
赵构不动声色的应了一声,让人捉摸不出其中的味道,接着他又发问:“吕爱卿,卿当日也被围开封城中,肯定知道其中缘故,你以为如何?”
尚书右丞吕好问当日偷偷让人带了蜡丸书送给赵构劝进示好,左右逢源,果然是得到了赵构的回报,加官进爵。他自己也是受伪命之人,在这个问题上,他和张邦昌等人是绑在了一起,所以他必须为张邦昌,也是为自己辩解。
“陛下圣明,微臣附黄营使之议,当日被围城中,确实是迫不得己,请陛下圣断。”
好你个两面三刀的吕好问,哼哼,赵构在心里冷笑了几声,你以为给朕送的是救命丸吗,到现在还不老实。
见黄潜善和吕好问力保张邦昌,李纲抗声道:“陛下,张邦昌僭越悖逆,实乃千古罪人,怎么能把他留在朝廷里,使得百姓路上见到说:此人也是一天子!”
听到这句话,赵构眉头一紧,杀机一涌即逝。而张邦昌身体突然一软,几乎瘫在了地上。
“陛下。”
李纲趁热打铁,拜倒在地,抗声道:“臣不能与张邦昌之流同列朝廷,否则当以手中笏板击之。如果陛下一定要用张邦昌,那就请罢免微臣吧。”
“李爱卿快快请起!”赵构脸上也露出了感动的神色。
同知枢密院事汪伯彦偷偷瞥见了赵构的感动神色,不由心机一动,排班出列道:“李大人气节壮直,微臣等自愧不如啊。”
嗯,很好,你吃透了朕的精神。
赵构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同安郡王身体不适,今日所议之事再议,先退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