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儿很是生气,阿娘真是骗了她好长一串眼泪!就把这件事情报告给爹爹,让爹爹来讲道理,爹爹听了呵呵仰头笑,什么道理也没讲。
后来,槿儿才知道,世间上的哪丛木槿都可以吃,炖肉吃也好,煮粥煲汤都行,就是不能动爹爹院前墙边的白槿。不过,槿儿也不再想着拿花来煲汤了,因为一点也不好吃!苦涩苦涩的,这么漂亮的花,中看不中用,只配拿来欣赏,点缀院子。
木槿花那么多颜色,爹爹为何偏偏只植白槿呢?也许,爹爹的心里,就喜欢洁白的颜色吧,至少槿儿是这么想的,但是阿娘是喜欢五颜六色的木槿。
就像那座流花园,里面植着各种颜色,顺应时节的花,也有姹紫嫣红的木槿。所以,春夏秋冬,流花园里都是花团锦簇,才真的是百花仙子的花境。
一家三口也时常到这儿踏青赏雪,又像一个世外桃源。槿儿觉得“流花”二字特别符合境地,世上没有什么花会留一辈子,只会顺着四季花开花落,与岁月一样不断地流失。
槿儿得知爹娘是在流花园相识,也是在这片花海里夫妻结发,更对这园子揣了一分敬意。
流花园的春,桃花夭夭,爹爹会踏着落花耍剑舞给娘俩儿看,爹爹的剑舞虽比不上公孙大娘的一舞剑器动四方,但好歹也是独家献艺,下无双。有时候夫妻两个也会双剑合璧,共舞佳谈。
到了夏,芙蕖池中频绽花色,新雨后一番清新空气。爹爹便划着双桨,载娘俩儿泛池穿花,槿儿靠在舟上,伸手迎碰着荷叶,清凉的雨露会哗啦啦像瀑布一样泄下来,可凉爽啦!
秋漫山金黄,最宜饶景色莫过于娘坐在花树下给爹爹煮茶,槿儿坐在池头卧剥莲蓬,好时光就是过样过了三分之一。
槿儿时不时会调皮一下,拿着莲蓬皮扔向青蛙,青蛙还以为是什么草绿色的害虫飞过来了,总是猛地扑上去。槿儿剥好莲蓬以后,第一时间都会捧给爹娘,爹娘老夸槿儿懂事。槿儿一点也不喜欢吃莲子,给父母喂饱了以后,自然没人跟她抢香喷喷的栗子糕啦。
等到冬下大雪的时候,园子里最漂亮的花无疑是白雪红梅,远远望去,白皑皑的雪里隐约透着一层红,好像火要将白雪融化似的温暖。不过槿儿却发现,娘最喜欢的是白雪白梅。
冰冻三尺,白雪白梅。远远望去,是花是雪都分不清,槿儿也不晓得有什么好看的。
“娘,你为什么喜欢看白梅呢?是不是跟爹爹一样喜欢看白槿是同一个道理?”
提到白槿,娘的面子上总是笑咯咯的,将槿儿挽在怀里,又用那毛绒绒的衣氅边抚着女儿白嫩的脸蛋,“你爹喜欢白槿,那是有别的缘故,娘喜欢白梅,纯粹是喜欢它的花魂,并没有什么一样的道理。”
“花魂?何为花魂?”
“白梅生长在有冰有雪的季节里,不同于五颜六色的桃花李花,雪就仿佛是白梅的隐身术,你能一下子闻见梅香,却不能一眼赏到梅花,还需要凑近花枝在雪堆里分辨,难道这不就是白梅有价值,值得人去欣赏的地方吗?就好像我们在人海里遇见的人,你能一眼瞧出谁是你要相守一辈子的人吗?与白梅一样,并不能一眼就识。等你靠近了他,去相处,才知道他是不是值得你相守一生的人……”槿儿的母亲了很多,但是槿儿没怎么听不进去,只知道,娘十分爱爹爹,在以花喻人。
仅仅一家三口,槿儿觉得自己拥有的父母爱没有缺口,但是爹爹对娘的爱,表面上和和美美,不吵不闹,但实际上好似有那么一点不尽如人意。
就比如,娘开开心心地给爹沏了一壶茶,举案齐眉地督他面前,爹只是淡笑地接过,也会礼貌地道谢。
或者,爹爹的衫袍哪里破了一个大口子,他首先是无言地自已缝补,被娘无意碰见揽了针线活,他还会上几句麻烦辛苦之类的话。
也还有,吃饭的时候,娘总是千唤万唤,家里三人齐整整了才开饭,换做爹爹的话,他夹个鸡腿放到女儿碗里,一句“我们先吃吧”就开饭了。
又或者,槿儿刚学会话那一年,跟着爹爹去钓鱼,一共钓了四条大肥鱼,爹爹拉着槿儿的手,回来的路上考女儿:“今有一篓鱼,爹爹吃了两条,槿儿吃了两条,篓里的鱼就吃完了,那么篓里一共有几条鱼?”
槿儿摇了摇爹爹的手,奶音嗲气地问:“为什么鱼不分给娘吃?”
爹爹有些哭笑不得,改口:“今有一篓鱼,爹爹吃了一条,阿娘吃了一条,槿儿吃了两条,篓里的鱼就吃完了,那么篓里一共有几条鱼?”
“哼!我才不告诉你是四条鱼咧!”
……
这些日常,有时候有点不上来的生分,但是有的时候又是不太在乎的随意。等槿儿十岁的时候,看出来了,娘对爹的爱,胜过爹对娘的爱。
槿儿又觉得,这个年龄去想大饶事情太早了,一点也想不通,还是想想隔壁家的大牛吧,他比槿儿还一岁呢,但是挺可怜的。
大牛的父母吵架,有时候吵声闹大了都传到槿儿家的院子里来了,摔盆子陶碗的动静,跟打雷一样吓人。槿儿的爹爹免不了要去劝架,闹声才没那么大。
隔壁有动静的时候,槿儿就贴在墙角,能听见大牛声的哭泣声。
后来两三个月的时间,大牛的父母就和离了,家里后脚就进了一位金贵的后娘,也不是什么大来头的金贵身份,就是后娘的肚子里有大牛的弟弟或者是妹妹。
“阿兕,你后娘对你好吗?”槿儿借着盆花的缘由,偷溜到隔壁去看他。
大牛是有正经名字的,槿儿也不会那样随便去叫他。他们家姓倪,大牛单名“兕”。本来槿儿也不认识“兕”字是什么意思,后来翻到古籍,才认识这个字是一个好兆头。
兕是上古瑞兽,全身青黑色,头上长着尖尖的犄角,像犀牛那样,但不能跟犀牛混为一谈,这种瑞兽逢下将盛,而现世出,总是是个很厉害的动物。但是倪家后娘看不惯这个字眼,拿算命师作幌子,是八字不和,“兕”这种兽会冲撞胎儿,既然和牛长得相似,牛又很勤恳,是老实的动物,便让阿兕改了称呼大牛。
听了这件改名的由来以后,槿儿翻了一个白眼,不服气地想,等倪家后娘的孩子生出来不就是名正言顺的“二牛”了么!
槿儿有个厉害的爹爹,她不怕那个金贵的倪家后娘,有时候坐在门口看见倪家后娘还会问候一句:“倪姨,你肚子里的二牛可还好?”然后又笑眯眯地问:“什么时候能和我们一起玩呀!”
倪家后娘常常气得脸上的浓妆都要掉下来了,看见槿儿的爹爹过来,便瞪了一眼槿儿,闷气回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