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说到。
他挑眉,眼皮微眯,像是想起来了什么。
“我之前,都和你一起诓了我的大哥哥了,那是我平生唯一一次诓了他。”
他想起来了,转着手指上的扳指,笑着看我。
那时我又跟着大哥哥去书院,装作他的小书童,先生那日讲到李太白的诗。
休息的时候,他们一众人还在讨论。
“李太白当真是个神仙,写出的诗我怕是一生都写不出来。”
一位公子啧啧感慨,又问我大哥哥:“顾兄,你最钟意李太白的哪句诗啊?”
“那自然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大哥哥转过身回答他。
我在旁边听着,眉毛微挑,兴许脸上还有什么表情,引得那公子问我:“怎么?这位小书童你有意见?”
“意见倒是不敢有,只是我喜欢:应是天公狂醉,乱把云揉碎。”
我如实回答,却又让他嗤笑道:“怕是你只会这一句。”
大哥哥对此也没有回应,的确,我书读的不好,会的诗不多。
但是,我那时是个不服输的人,于是我马上回他一句:“也不是只会这一句啊,我一共会背好多句李白的诗,比如: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再比如: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说完我得意的一笑,那公子看在我哥哥的面子上也没有多和我较劲,闭口不谈了。
坐在前排的李四公子这时回头看着我们,似笑非笑的,最后还是张口说了句:“顾兄的小书童瞧着倒是读书的料。”
我大哥哥这时没忍住笑了,摆摆手说到:“李公子莫要谈笑,她呀,最是读书不行。”
在后来休息的时候,我去院子的石榴树下摘叶子玩儿,李四公子走到我旁边说:“顾家小公子,我同你哥哥打了个赌。”
“嗯?赌什么呀?”
我把刚摘的石榴叶子放进绢帕上,又把绢帕合拢放好,等着拿回去洗一洗泡茶喝。
“赌你能背下《洛神赋》。”
我皱着眉头,不解的看着他。
“其实就是赌你会不会背诗。”他说。
“可这也不是诗啊,这好大一篇文章。”我真是不解,为何要赌这个。
“我赌你明天就能背下来,赌输了就要请你哥哥们吃一个月的饭。”
“那你怕是输定了,我,顾晴月,打小就没有好好的背过一篇文章的。”
我摇摇头,拍拍他的肩,安慰他将要损失一大笔钱财了。
他愣了一小会儿,张口说:“可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真输了总不好赖账的。”
“可是,我家中兄弟姐妹众多,父亲又有成群的妾室,我家又不是名门望族,在下实在是……”
“你没那么多钱请他们吃那么多饭?”
我想一想,这城中确实没有姓李的贵族。
“那你还敢和他们打赌?”
“哎,一时之间,话赶话的,就赌上了。”他说这话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你若赢了又当如何?”我好奇的问到。
“我若赢了,你大哥哥借我他珍藏的《政和名士》给我,而且,还要给我一匹好马。”
“你可真是傻,这两头好像不对等吧,他们若要吃你一个月的饭,那是多少钱都有可能的。”我说话时一直瞧着他,觉得平时这人看着也不傻啊。
“哎,在下一直想要看那本书,可是它是世间珍藏,一共也没有几本完整版,顾兄也是对它爱如珍宝啊。”
“行了,我明白了。你直接说吧,现在来找我说话是为了什么?”我直白的问他。
他在树下朝我拱一拱手,好言语的说:“劳烦小姐您回家试试,在下觉得以小姐的聪明才智,一晚上,定是能背下来的。”
你哪里看出来我有聪明才智的?还真是眼光独到。
回家的时候,我大哥哥也提到:“那李四公子和我打了个赌,非说你是会读书的,能背下来《洛神赋》。”
我斜眼看了看他,问到:“那你觉得呢?”
大哥哥笑得朗声,说:“你自小背过多少书?”
那一晚回家,按寻常我本是要和小桔玩闹一会儿就睡下的。
可是,我脑子里都是他的话,小桔和我猜花绳我都没了心思。
我从书房拿了书,掌了灯,坐在桌前看起书来了。
“小姐,您这可是这么了?”小桔显然被我那阵仗吓到了,话都说的哆嗦。
“看不出来嘛,小姐我在看书。你先去睡吧。”
那夜我看到好晚,小桔都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后来我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翌日,我央着大哥哥又跟他去书院。
李四公子似乎早就在那里等着了,见我们过来,拱手示礼。
我跟着哥哥们向他规规矩矩的行礼,又同他们一起走向讲堂。
从书院门口走向讲堂的那一路,他们先是寒暄,再讲几句一些文章的见解,便不再说话了。
于是,我张口背到:“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赋……”
他们齐齐的看向我,我面不改色,边走边背:“余从京域,言归东藩。背伊阙,越轘辕,经通谷,陵景山……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走到讲堂门口的时候,我站定背完了所有。
他们都惊讶了看着我。
“你什么时候还会背书了?”一向不爱言语的二哥哥都没忍住问我。
“就,昨天晚上啊。”我故作轻松,耸耸肩,说:“哎,没想到我还真是个背书的料。”
片刻安静,然后是李四公子朗声的笑:“顾兄,你的珍藏我看的时候会仔细保护的。”
后来我才知道,打赌要的那匹马就是他教我骑马时的那一匹。也知道了,这是他自己引出来的赌局,大哥哥本以为他也就是玩笑一番,是他自己说的输了要请他们一个月的饭。
“臣妾平生唯一一次那么耐着性子去背书,是为了怕一位公子陷入没有银子困境。”
我说着往他肩头一靠,继续话语:“臣妾昏迷这段时日,其实脑子里有时候很清楚,会想到很多以前的事,然后臣妾明白了一件事。”
他伸手捏了捏我的耳垂问:“何事?”
“臣妾明白了,原来,自那时起便已经偏向于李四公子了,所以才信任他,敢和他去胡闹,所以才不忍看他为难,居然不帮着我一向敬重的大哥哥。”
“原来我豆蔻年华时,就已经在心里有了隐约的爱意了,才会把这些和你的事都记得这般清楚。”
许是我从来没有说过这般煽情的话,他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只片刻,他偏过头来吻我。
缠绵悱恻,大概就是他的情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