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都给我撤退——”
箐蓁吼得喉咙嘶哑,眼睛里也蹦出血光,自己却依然在军前一剑一剑地挡住夺命的利箭,不转马头。
沈狄自顾不暇,却不要命似的驾马飞驰到箐蓁身边,时时关切着箐蓁的情况,杀红了眼,嘶吼:“郡主!撤吧!”
箐蓁看了一眼满地的沈家军将士尸体,简直要咬碎了一口银牙,南宫棣这招请君入瓮可谓是用的极好,可南侗哪里冒出来那么多援军?
她从牙缝里挤出一个“走”,忽然有些理解了景町那日兵败离开时那个复杂的目光。
南侗这么贸然出击,显然是知道了自己的兵力部署,看似突然的背后内藏玄机,并且预料到了沈家军不敢不追、不得不追。
这是早有预谋,这是处心积虑。
走字出口,箐蓁一路充血似地往回狂奔,树枝割伤脸颊也浑然不觉,调虎离山之计已经很明了了,她知道军营一定出事了。
苍束很快就把众人落在了身后,箐蓁到达营地之时,就连沈铨的身影也看不到。
留守的军士看到箐蓁就跪身,各人身上都带着伤痕,面是半是不愤半是羞愧,“禀告郡主……南侗偷袭了粮草屯……属下无能,没能护住,请郡主责罚!”
“请郡主责罚!”余下众人异口同声。
箐蓁疲惫的闭了闭眼,挥手让他们下去,再睁开眼时,眼里已经是一片清明,在这片沉寂的清明中,她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之前的几场战,看似沈家军是大获全胜,实则是累兵损粮。沈家军与其他军队不同,这支几十年前由骠骑大将军亲手创立的军队,选兵练兵时极其严苛、宁缺毋滥,这固然对于选将来说大有益处,但也导致了沈家军多年来人数依旧太少,只有五万出头。
所以箐蓁率领沈家军的用兵方法与骆丘率领攘夷铁骑不同,她宁愿耗粮,不愿兵亡。
沈家军之所以不能乘胜追击,就是因为储备空虚,不是不打,是打不了。
峡州关的军粮不会运出,沈家军没有军田,一粒一袋军粮皆来源于朝廷。南侗知道湫州好打,一直以湫州为突破口,南宫棣就彻底与她成了死对头。
对于朝廷来说,沈家军更像是在探明敌情的前锋,箐蓁“郡主”之名听起来光鲜,其实她知道,紫绛殿那位不过是现在看着她好用,便用着罢了。
单是“沈家军”三个字,便是京都不得不忌惮的威胁。
边疆一战场,京都一战场,这便是打战。
不知过了多久,沈狄走进了营帐,崩着黑漆漆的脸,咚的一声跪下,受伤的左臂还汩汩留着血迹,他周身的气息好像都凝固了,“郡主……”
一声郡主重若千斤。
“你这是一副什么样子!”箐蓁猛然一喝。
沈狄一滞,木木地抬起头。
“输了就输了,沈家军并非输不起!也并非不能输!”箐蓁冷冽的神情和语气,与往常无异。
“郡主……”
箐蓁直逼着他的眼睛,道:“兵家论事,胜败乃常。若是一朝兵败,便垂眉丧气;屡次兵败,便万念俱灰,那你便不配为将!”
“……是。”沈狄在箐蓁有力的话语中舒缓了一口气,强行镇定下来,“沈家军伤者三千余人,死者……还未完全统计,大概五千余……”
回应他的是鸦雀无声。
直到沈狄再次抬眸望去,他首先看到箐蓁紧蹿着的拳头。
其实很多话安慰得了别人,却很难同理安慰到自己。
感受到沈狄的目光,箐蓁终于说了话,“给我好好查清楚,南侗是如何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又增派了数量如此之多的援兵,他们的粮草从何方运来,还有峡州关、棉州现在情况如何。一个时辰后,召集所有将领,帅帐议事。”
“是。”
箐蓁叹了一口气,丢出一瓶药给他,“手上还冒着血呢,下去包扎,你左臂本就有旧疾,给我好好治,别落下病根了。”
沈狄听到郡主还记得自己的旧疾,心下感动,又接到那瓶郡主从京都带来的御赐良药,心中涌起大片动容之意,当下恨不得为郡主把自己的心肝都掏出来。
“属下遵命!”
……
七年间有太多并不美好的回忆,一时间难以从缠绵的记忆深处挣脱开来。
与敌军之间,不是应该只有恨意。为什么回想起来,虽并不美好,却难见恨意。
到底看上了他什么?
箐蓁幡然醒悟。
或许是爱他一身英姿,慕他满腔抱负,恋他骨气宁折不屈,便想守他眉头千金不皱。
思绪回到无由苑时,南宫棣身脸上的血是一个无声而有力的提醒。
曾经汗血宝马背上那样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将军,现在一袭薄袍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
她有些疲倦,有些焦躁,又有些无力,叫来雲俞,雲俞急忙赶到无由苑,正要跪下行礼时被箐蓁丢来的一个东西中断了话头。
低头一看,手跟着一抖——居然是郡主令牌!
“进宫一趟,请太医,要快。”箐蓁低哑着声音,语气中夹着急迫。
雲俞错愣:“是。”
……
南宫棣整整昏迷了两天两夜,而且还丝毫未有苏醒的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