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别这么叫我,不是说名字被人叫多了容易长寿吗?可我取了字后从未有人叫过,那取字又有什么意思?”
都呼万岁了还要长寿……箐蓁腹诽这心比天高的天子。
猜出她眼神的隆安帝很快又道:“万岁不作数的,世上哪有人能够万岁?我也不要万岁。姐姐,这里没有外人,你就叫我一声吧!我们还像儿时一样,好吗?”
“……仲……”箐蓁犹豫再三,终是不忍让隆安帝满是期待的目光落空,随着这一声叫出去,她觉得自己肯定是不要命了,才敢在宫闱中不避尊讳,直呼太后都不呼的皇帝名讳,“仲彝。”
单凭隆安帝叫出的几声“姐姐”,不论是真情或是假意,她都该回报些什么,不要命就不要命吧。
隆安帝笑了起来,这个极具感染力笑和之前的笑全然不同,箐蓁倏然想起来,皇帝登基刚半年时对她说了过的那一句话——皇帝是天底下最孤单的孩子。
他心满意足,重新迈开步伐,轻快道:“姐姐,我让他们给你找的是京都最繁华的府邸,移植了好多你喜欢的竹子过去,修葺就花了大半年。年底还让谢蘅过去看了一趟,他眼界那样高都说好的,自然是没得错了。”
“……多谢。”陛下。最后两个字箐蓁及时收回,她目色宁静如深秋的潭水,“仲彝,我身上并无皇家血脉,当不起这声‘姐姐’,你心里记得幼时情谊,箐蓁已经感激不尽。”
隆安帝又停了下来,执拗的模样让箐蓁莫名觉得熟悉:“我是天子,我说你当得起你就当得起。”
“……”
“姐姐,”隆安帝又唤,好似想起了什么,目光深不可测,“你知道吗?我都弱冠了,母后还日日垂帘听政,内阁把懿旨当圣旨看待,我说的他们只会一个劲地否认,你说……”
沉默片刻,才继续:“母后——是不是想当女皇帝啊?
平地惊雷。
惊得箐蓁轰然跪地,脸色都变了:“请陛下慎言!”
“放心吧,”隆安帝同样脸色惨然,他拉起箐蓁,“在这里说话,母后不会知道的。”
箐蓁发现自己看不懂年轻皇帝,他的话其中到底有几分真假,这句“母后是不是相当女皇帝啊”既是问她一个长期远离朝野的人,就不会单单是询问她的意见那么简单。
言外之意,是问她沈竹真,问她和太后这样本该远离朝政,却站到了朝堂风口浪尖的女人——她们是不是相当女皇帝啊?
想到这里,箐蓁后背开始冒冷汗,佯装不懂其意,“陛下,近年的事箐蓁不知,但遥想当年闵绪帝猝然泰山崩,懿德太后牵制陛下几位皇叔,坚守紫绛殿,力排众议扶陛下登位大宝,慈母爱儿之心,昭然于天,太后又怎会……如此。”
箐蓁的话好似让隆安帝回忆起来十年前,那时他十岁,那时父皇太忙,他最喜欢的就是母后了,那时万事万物都比现在美好,然而一切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屿珺姐,你说的有理,可是我已经弱冠,我可以独挡一面了。我希望我可以做一个堂堂正正的明君,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对吧?”
平和的语气问出的是答错一句就足以毁宗灭族的话语。
“陛下,天下都是陛下的天下,天下人都是陛下的子民,箐蓁也不会例外。”箐蓁无可奈何地想,皇家果然就是皇家,她最终还是要走一步早就预想好的棋了。
“箐蓁斗胆——想向陛下讨一个恩典。”
话题转得太快,隆安帝微是不满,不过看着箐蓁低垂的头,他还是说道:“姐姐,你说吧,你提的要求,我怎么会拒绝。莫说一个了,十个又如何?”
箐蓁的耳尖染了一团薄红:“其实箐蓁此次回朝,还带回了一人。”
“哦?”
“无父无母的江湖浪子——但他长得如天仙一般。”
“姐姐是想……”
箐蓁在军中的事迹,隆安帝虽远隔千里,但一概皆知,听她这样开口,基本可以猜测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惊鸿一瞥,偶然相识,一见倾心。”
隆安帝不动声色:“能被姐姐看上,是他的福气。”
箐蓁抬眸:“可他不愿意,所以箐蓁想向陛下讨婚,赐给箐蓁这位驸马都尉。”
隆安帝沉默了半响。
箐蓁郡主如今是天下最有权势的女子,最关键的,是她手中握着的沈家军兵权,这是姓“沈”的兵权,即使皇帝想要,也无法夺取。
而她的婚事,自然也是关乎天下的大事,纵然她早已越过了适婚的年龄。
隆安帝委婉道:“江湖浪子无父无母,哪如何配得了我姐姐?母后曾多次与我商讨,以为兵部尚书之长子文渊阁大学士姜弋庸最合适。”
“陛下,箐蓁敢嫁,姜大人就敢取么?”箐蓁轻轻一笑,此话她不是胡骗乱造,按她那个在外的名声,估计只有极其有勇气的世家才敢提亲。
一个兵部尚书的父亲,一个内阁学士的儿子,再加一个手握重兵的媳妇。稍作一想,箐蓁便头皮一凉。
在羽翼尚未丰满之时,她只想带着沈家军安然度日,不愿过多卷入朝野纠葛。
隆安帝也笑:“屿珺姐,只要你想,天下人谁敢不要你——朕第一个摘了他的脑袋给姐姐做蹴鞠!”
箐蓁被逗得一乐,“有了陛下这句话,箐蓁就安心了,不怕人家我说‘强抢民男’。箐蓁就认定了这一人,别的一概不想,望陛下成全。”
“只要他?”
“只要他。”
“……”
直到两人快要走到昭华殿,隆安帝再度转身:“请姐姐不用担心,只要你想要的,不管是什么,我会竭尽全力,如数给你。”
这话的含义过多,箐蓁一时不能明白。
昭华殿内,珠围翠绕,懿德太后华服端坐,吐气若兰,端的是一派母仪天下,竟如何也看不出这是一位四十出头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