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陈文站起身,想把主座让出来。林忠恕却突然开口:“商大人这些年,过的还好吗?”
陈文没反应过来,脑子卡了一瞬。
他是在问商续?这些年?商续才多大岁数?
陈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回答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是最近才遇上他的。给他,当了个侍卫。”
林忠恕终于坐了下来。沉吟了一会,才开口:“商大人,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不过也只看到了十岁。自从他爷爷,也就是我的老师商辂,商阁老,辞官还乡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两年前,他就进了都察院。与他父亲的死有关。才十六岁的少年郎,也不知是经历了何种变故磨得一身圆滑老练的模样。我一个做长辈的,看着也心疼。”
“姑娘,他待你是不同的。这两年他一直在外给皇上办事,这监察御史俸禄低,又很是得罪人,朝里都没有人愿意做。只有他,默默的干了两年。许是跟他那个当刑部通判的师父学的,很有些本事,抓了许多司法不严,收受贿赂的官员。不过也因此结了许多的仇。”
陈文耐心的听着林忠恕讲商续以往的经历,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是要把商续托付给她的意思?
“姑娘,你也别因此嫌弃他什么。内部的官员调动都是常事,他任期一到一定能高升。就凭这两年的业绩,他绝对是前途不可限量的俊才。”
林忠恕说完,眼睛巴巴的望着陈文,生怕这姑娘说出半个“不”字。
陈文僵硬的笑了笑,点点头回答道:“我不嫌弃,不嫌弃的。”
这怎么走了趟顺天府,跟见家长一样?商续原来还有这么辉煌的过往……才十六岁就入了都察院,当了监察御史,真是有够厉害的……
两人说话间,一盏茶的功夫,李广就把宋循矩找来了。
陈文看了看两人,李广还是一脸强势,就差没把老子是权臣写脸上了,不过有些微妙的地方,能看出来他现在非常不爽。至于他身后的宋循矩,则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非常坦然。
陈文没有对两人多说,而是转头与林忠恕说道:“可以升堂了。”
应该是昨晚商续与林忠恕早就商量好了,陈文这里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
到了前厅,押上了沈愫与宋循矩二人,林忠恕开始审案。
惊堂木一敲,座下一片寂静。李广在一旁搬了个板凳当听记,眼神却只盯着刚从牢里出来的沈愫。
“台下何人?报上名来!”
陈文混在衙门外看热闹的老百姓里,这时候才觉得有点审案的感觉。
“罪妇沈愫,罪人宋循矩。拜见大人!”
“你们俩都说自己有罪?何人能证明?”
沈愫抢先开口:“我手上有凶器,我能证明!”
府衙外的老百姓第一次见有人抢着认罪的,话本子上也没有这么精彩,纷纷聚集过来瞧热闹。
一旁的宋循矩也开口道:“大人!这个匕首是我的!上面还有官府锻制的痕迹!还请大人明鉴!不要冤枉了无辜之人!”
林忠恕听了,就让底下的差役把匕首呈了上来,仔细辨认了一番。
“这确实是官府机械库里的武器。宋循矩,你从何得来此物!”
“小人是顺天府一名官差,大人您官高位重,一直未曾见过小人。”
林忠恕眉头皱了皱,审案还审到自己衙门的差役上来了?
于是便叫人去验证宋循矩的身份,结果此人还真是在顺天府当差。顿时大怒。
“宋循矩!你为官家办事,还能知法犯法?说!你为什么要杀玉清楼的小倌?”
台下跪着的男子逐渐抬起头,不再看身旁的女子,缓缓的开了口。
“我爱慕玉清楼的老鸨,就是我身边的,这个叫沈愫的女人。但她很喜欢将目光放在玉清楼的一个小倌身上,就是那个被我杀死的人,他有名字的,他叫妩弱。我爹是玉清楼的掌柜。那天,原本是替我爹上三楼给贵客送酒。”
“但我看到一个屋子房门没闭紧,于是凑过去看了一眼,本来是想看看有没有人,好把门关上。但是我却看到了,妩弱与一个妓女在床上苟合。”
“我爱慕沈愫,所以也经常注意妩弱。甚至有时候我还会学他的动作,想让沈愫注意到我。所以即使是在黑暗中,我也认出了妩弱的身影。”
“我把他拉到那个屋子里的套间,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沈愫那么护着他,从未让他接过客。但他不理我,甚至还在大口的喘气,像是沉浸在情欲之中。我一时气急,就用匕首刺了他一刀,但是太准了,我一刀就把他给杀了。”
“我有些慌乱,去找我爹,我爹说会给我解决好。后来,妩弱的案子就被当做自缢结案了。我以为是我爹做的,没想到,竟然是沈愫做的。”
“这个案子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凶器是我落在了行凶现场,她应该是在替我掩饰的时候捡到的。案子的凶手,不是任何人,是我。”
宋循矩说完,长叹了口气,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这样把自己心中藏了十多年的秘密缓缓的说了出来,他反而觉得一身轻松。旁边的沈愫脸色苍白,已经看不出神情,不知道是绝望还是悲伤,再不开口辩白。
林忠恕很快就结了案。治了宋循矩死刑,沈愫干扰司法之罪。
终于结束了。这场复杂的杀人案。陈文想到与宋循矩第一次见面时,他手法优雅的给她倒了杯茶,那时她就奇怪,一个糙汉子,举手投足间怎么有些温润君子的感觉。
现在想想,或许这些都是妩弱的风采。要怎么样学一个人才会这样入骨呢?陈文不知道。她想起了宋循矩说到死去的小倌时脸上总有股悲伤的神色。陈文觉得宋循矩或许已经把妩弱当成朋友了,他也没想到刺的这么准,没想下杀手的,他刚才还在公堂上说这个小倌是有名字的……
连陈文第一次见宋循矩的时候都能发现他倒茶手法的奇怪之处,沈愫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陈文看着宋循矩就那样被押进了死牢,看着沈愫的眼睛慢慢失神,看着李广在一旁听记,却早已没了东厂都督的气势,眼中只有那个渐渐塌下身子的女子。
唉,自古多少人为情苦,为情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