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进屋他就笑了起来,“窗子漏风,听了一夜的雪,起迟了,起迟了。”
这笑声起得突兀,震得正盯着谭老汉发呆的虎头一个激灵,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这人阿渚认识,是里长孟奎。
他弯腰摸了摸虎头的脑袋,笑道,“咋了,不认识我了?”
虎头没理他,跑到赵二娘子身边,扑到了她怀里。
孟奎仗着跟上面有点关系,最喜欢耍“官威”,又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是个一边笑着说话一边拿刀子捅人的主。村子里不满他的人不少,却也拿他没办法。
就因为他大哥孟宪争生意争不过何来银,而何捡跟他们走的近,他便故意拌过虎头一脚,害得虎头牙磕到嘴,流了不少的血。
偏他做的隐蔽,只能吃个暗亏。
也难怪虎头看到他就怕。
谭九桐拳头握得“咔嚓”一声响,闭紧了嘴生闷气。
见谭仲全看他,孟奎笑道,“仲全伯别怪,我昨天就听说了仲成叔家的事,只可惜前天去了镇上没及时阻止。今天过来,也是因为谭大嫂跟我说有人伤了柏哥儿,让我给做主。我去了他家才知道柏哥儿来了这,便一路跟了来。”
说到这,他毫不客气的在谭仲全右侧的太师椅上坐下,“仲全伯,你不嫌我多事吧?”
他是里长,既然来了,又怎么能把他赶走?
谭仲全淡淡“嗯”了声,嘴角又往下耷拉了几分。
阿渚心头却是一跳,金三娘子往孟奎那告状,不会是要找何捡的麻烦吧?
刚想着,就听谭仲全开口了,“既然都到了,那就开始吧。你们昨天也大概跟我说了你们的想法,现在就当着对方面说一遍。仲成,你先说吧。”
谭老汉却没打算开口,只硬邦邦的坐在那里。
一旁的王氏说了起来,“白眼狼既然要跟我们了断,我也就当白生了他。断绝关系可以,先把我十月怀胎、一年哺乳、十八年养育的账算算。一千两,一千两我们就签字。”
一千两?!
谭贵嘴唇抿得更紧,好一会才道,“一千两,就是把我的骨头碾碎了也榨不出来。二百两,是我能凑到的极限了。”
“两百两?你说的出口!”王氏站了起来,痛心疾首道,“为了生你,我一条腿都迈进了阎王殿,差点死了。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费了多少心力、多少血汗!当年可不比现在,家家穷的叮当响,每天都有饿死的孩子扔到山沟里,我饿的头晕眼花也没饿死你!没有我哪有的你,哪有的你这一群小狼崽子……”
王氏诉起苦来没完没了,一会捶胸顿足,一会吐唾沫抹眼泪,两手拍到谭贵眼前,恨不能上来厮打他。
谭贵看着近在咫尺的王氏,看着她眼里的厌恶和憎恨,觉得一颗心像是在用刀子搅,眼睛发红几乎落下泪来。
等王氏终于觉得累了,他才开了口。
“我没记忆的时候不说,自记事起,娘您可给我过好脸色?可曾耐心地同我说过一句话?哦,是有过,我想起来了。那是二哥砸坏了祖父的鸟笼子,您怕祖父打他,便哄骗我去给他抵错。”
事情过了二十多年,现在向来仍如鲠在喉。
“还有爹,一喝酒就发脾气,一发脾气便捞起我打,光我的头就被打破过三次!而其他的兄弟妹妹,什么时候被他打过?就算是他们犯了罪,挨打的仍然只我一个!”
他抬眼看向谭老汉和王氏,一字一顿道,“我一直想问你们,我不是你们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