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好学的眼神，威尔清了清嗓子，虽然觉得有卖弄学问的嫌疑，但还是接下了话音：“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比如要预测一位投手的表现，不能只看平均击球数，因为这个数据的在运气影响下浮动成分会很大。在这种情况下，可以参考他的三振出局及保送的数目，这比前一赛季的平均击球记录会更有价值。”

顾莳沉思了一会：“虽然有很多专业度的词汇，但听上去就是我在高中学过的数学期望（平均值）和方差的取舍，选择球员不能只看平均表现，还要看方差。”

“是这个道理，但是当可以衡量一个球手表现的指标有很多时，甚至当这个指标并不存在时，如何选择合适的指标才是难点。”

此时，比赛已经开始，第一局红袜队作为守方，洋基队作为攻方。主场作战的洋基队明显得到了更多的呼声，但是红袜队的支持也并不逊色。

“可我记得L国可供查阅的数据有将近140年？”

“确实如此，”威尔点头，他看见洋基队的击球手截击了红袜队投手投来的球，正在跑垒，“所以相比起其他的比赛而言，棒球表现的预测相对而言有更多可供研究的资料，同时也没有那么复杂。”

顾莳在手机上翻动着红袜队成员的资料，为他们选人的标准好奇：“所以一个好的球员从业时间有多久？”

“棒球圈有一条曲线，叫做老化曲线，在29岁之前，球员的水平会逐步提高，然后在36岁左右急剧下降，”威尔顿了顿，似乎想到了自己逐步升高的年龄，再看了一眼在手机上翻页翻得不亦乐乎的顾莳，他顿觉心头有一点点堵得厉害，“根据统计资料来看，最佳年龄大约为27岁。”

“职业生涯好短，”顾莳皱起眉，显然想到了这个职业后续的伤病等问题，她叹了口气，“不过想想我可能要50多岁才能退休，迎接我的是颈椎病，腰椎间盘突出，近视眼，老花眼等等问题……”

“就似乎自己也并不走运。”

她的视线慢慢瞟向了一旁的威尔——资本家的典型代表。

说起来潘通和LF的待遇差别有那么大吗？她想了想威尔家里的摆设，凭借自己微薄的薪水不是很能买得起样子。

威尔听着她似真似假的抱怨，察觉到她溢于言表的“悲伤”，摸了摸她的头。他没有多言，毕竟他能感觉到顾莳并非不愿意付出这些代价。

这让他想起自己刚入职潘通，从色卡设计师做起的那段日子，不仅要负责设计的工作，也要负责和顾客的沟通、市场调研和应付上级。很难说他在研究室里和工作室里冷眼旁观了形形色色的患者后为什么突然选择了这个职业。毕竟研究色彩与他从前的专业，从前的工作丝毫不搭。除了小时候的画作和散步时所需要用到的一些简单设计，他很少和这些东西关联起来。

他转头看向顾莳，眼眸里是从未有过的专注，她又是为什么选择了现在的行业呢？

顾莳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打量，此刻，她正兴高采烈地搜索着什么，半晌她将结果展示给威尔：“我觉得我有了一个重大的发现。”

威尔看着她飞舞的眉眼，轻轻点了下头。

“你看，我翻了一下红袜队，还有洋基队等等比较有名的球队的球员资料，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她晃动着手机，眼里尽是洋洋得意，“几乎有七成的球员都是在某一年的前三个月出生，只有不到一成的球员生日在下半年。”

“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威尔专注地看着她，似乎在等一个答案。

“我查了一下，L国挑选少年棒球球员进训练营的时间是在每一年的11月份。这意味着在一开始的时候，出生在年初的小球员在力量和身体协调度上都会优于比自己小半岁的孩子。就是这一点点微末的优势，让他们能够击败别的孩子，成功进入训练营接受专业的训练，然后强化这种优势。”顾莳的眼睛眯起来，仿佛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你知道的，夏国每年的开学时间总是在9月份，并且对于小学招生有一定的年龄要求。我在上国内上学的那几年，领先的孩子几乎都是11月份、12月份，1月份的生日，因为他们年纪更大，在脑部发育上更为完善，学习成绩比年龄偏小的孩子更好，所以会受到老师更多的关注，以至于能够逐渐强化这种优势。”

听到这里，威尔注意到了一个点：“那你呢？”

“我那时就是个苦逼的、吊车尾的孩子，“顾莳回想起曾经，呼出一口气，仿佛终于为曾经的自己正名，“我在8月末出生，比其他的孩子小了将近一岁。”

她的脸上似乎有诸多的委屈，看来小学的落后很成为她心里的创痕。

威尔想起了在工作室见到她的那些日子，她也总是用这样看上去十分合情合理的话来解释自己累累创伤的根源。那么令人信服又那么客观的说法不是来自于他这个医生，而是来自一个总是穿着小裙子，看起来非常幼稚的小姑娘。她总是振振有词，仿佛对生活的磨难来源一清二楚。

当时，他就对她感到好奇，既好奇她的逻辑，又好奇她用理智和客观去隐藏的东西，还好奇……

威尔回想起当初发生的那件事。接到通知后，他第一次感到了震惊，仿佛多年来一直在外游荡的情绪一瞬间重新涌入了他的胸口。他不再那么理智而客观，甚至怀疑在那白色的咨询室里进行一场的谈话，回家服用的一板白色药剂，以及一次次的复诊里收获的冷静而又客观的答案，是不是真的能能帮助患者达成所愿？

或许从一开始，站在白色的墙后通过开着的小口去观察房间里面的被试者开始，他就误入了迷障。

事情的缘由从来不是非黑即白，也不是他眼中或浓或淡可以用理论和假说去解释的灰色地带，而是还有更多的可能性……

不入红尘，便不识眼前人。

红袜队的击球手打出了一记本垒打，在喧嚣声中，他握住了顾莳的手。

只是不知道，你是否会愿意让我看到最真实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