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予安沉默。宋瑾没有直说这不该吃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但他们在场的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他了解宋瑾,要是没有确定下来,宋瑾绝不会这样讲。到了这个时候,去询问前因后果,去唾骂引起这一场灾难的罪魁祸首,都已经没有了任何用处。事到如今,只能去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可是又谈何容易呢?就算有了傅家的相助,就算粮食和药材都充足,可是向来,人争不过天,历史上记载的所有疫情,哪里有能被人所控制的呢?但他谢予安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他不能放弃这里,要是连他都放弃了,淮州的百姓还能指望谁?他即使是一介文官,却也不能弃城而逃,不能违背自己的职责。
他看向傅家兄妹,“傅公子,傅小姐,二位相助之情,谢某铭记与心。不过,如今淮州情况如此,二位若是……便在淮州可能封城之前离开吧。”
傅景眨了眨眼睛,赶在傅延泽之前开了口,“那宋哥哥呢?宋哥哥也走吗?”
谢予安苦笑一声,“小瑾乃是宋兄独子,这种时候,怎能将他留在淮州。”
宋瑾看向谢予安,“谢叔叔,我来淮州是经了父亲同意的。这种时候我离开淮州,同士兵上阵却怯场脱逃有什么区别?我又怎么能给宋家蒙羞。即便是我父亲也不会同意我在这种时候回去的。”
谢予安默然。宋瑾说的很对。宋端其人,近些年简直是过分的端正。他倒是真的不怀疑宋端定然会敲定让宋瑾留在这里。但是相交一场,他也实在不能忍心让好友的一根独苗冒着生命危险待在这里。
宋瑾又道,“何况淮州现在正是用人之际,疫情之间人心不稳,要是我在这种时候离开了,教百姓知道,他们要怎么想。”
谢予安明白宋瑾说的有道理,可他并不打算在这件事情上松口,“小瑾……”
“谢大人。”傅景突然开口。
谢予安看向她。
傅景难得的,没有笑眯眯的表情,也没有常挂在脸上的天真无邪。骤然望过去,竟然隐隐有一种庄重悠然之感。
“关于此疫,我曾为宋哥哥卜一卦。”傅景悠然道。
若是其他像傅景这样年纪的孩子在谢予安面前这样讲话,谢予安一定认为他在大言不惭,胡说八道。可这人是傅景,是一语道出疫情不同,浑身气度都不同于常人的傅景。谢予安略微踟躇一下,问道,“卦象何解?”
傅景看向宋瑾,目光清凌凌的,对上宋瑾的眼睛。她道,“吉。此身无恙。”
傅延泽看了傅景一眼,没有说话,复又喝了一口茶,低头去翻自己的风物志。
谢予安觉得有些荒谬。他居然有些相信这个小姑娘说的话了。
“而且,”傅景转回视线,看向谢予安,“谢大人,天疫不同于寻常。呕血之症发病之日,便是诊治疗愈之时。”
“发病之日,疗愈之时?”谢予安重复了一遍,眼里有掩饰不住的震惊,“傅小姐的意思是,你可以治这疫病?”
“有神必有鬼,有道必有魔。万物相生相克。”傅景微微笑起来,“疫病也是病,既然是病,怎么能没有办法诊治呢?”
谢予安一怔,只觉得今天这心里上上下下从地下又到天上颠簸了一番。先是听说淮州的病疫乃是天疫,一颗心几乎是掉到了冰窟窿里;后来听闻,这天疫竟然还有治疗的方法,又觉得又把这一颗湿淋淋的心从冰窟窿里捞了出来。他在朝为官多年,可是大多数时候都在官场上,即使面对党派之争官场倾轧,可那些都是不能摆到明面上的争斗。现如今,眼看着城外的百姓一个接一个地病倒,城内的百姓又人心惶惶,这一切都不同于朝廷之中,摆在眼前的现实与变故都实在过于残酷。
谢予安一时之间竟然觉得有些不太敢相信眼前的好事,他看着小姑娘的眼睛,“傅小姐……你不会在逗谢某开心吧?”
傅景眯起眼睛笑得像是一只小狐狸,“谢大人,怎么会呢。我与兄长两人都在淮州,傅景就算是再顽皮,也不会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呀。”
……
安定下来的谢予安同傅家兄妹一起用了晚膳。傅延泽与傅景的客房紧挨着,用过了饭,两人便并着排往自己房间走。
走着走着,傅延泽突然道,“小景,你什么时候有随便给人卜卦的习惯啦?”
傅景歪头,一脸疑惑,“习惯?我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习惯?”
傅延泽冷眼看着她表演。
傅景拿出了袖子里的鎏金扇子,唰得一声打开,遮住了下半张脸。
“人世丑恶,我总是喜欢美人活的久一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