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氏屋内，陈设都被装点一新，各处都张贴着喜庆的年画，谭氏穿着一件暗红描金丝彩凤银鼠毛开领短袄，下身是同款长裤，正端坐在主位上听着于乐瑶的拜贺词。

也不知于乐瑶说了什么，竟逗得向来对她不怎么热情的谭氏眉开眼笑。辛妈妈和底下丫鬟们就更不用说了，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好不开心。

赵素心将手绢攥成一团硬挤出一丝笑容，紧咬着牙走了进来，道：“素心来给老祖宗拜年了，愿老祖宗福寿安康，长命百岁！”

见来人是赵素心，原本笑得开怀的谭氏霎时敛了笑，道：“难为你有心了，秋心。”

新来的小丫鬟秋心笑嘻嘻地搬了个矮绣墩放在距离谭氏不近不远的地方，脆声道：“姨娘请坐。”赵素心谢过谭氏才款款落座，拨了拨头发，像是才发现于乐瑶一般，惊道：“哟，三小姐也来了，挺早啊。”口中说着人却没有起身。

“不早不晚，比姨娘先来一步罢了。”于乐瑶笑着说，“姨娘怎么没和姐姐一起过来？雪天路滑，可要小心些呐。”

“劳你挂心。”

两人正说着，又有小丫头打起厚帘子，一阵冷风过后，一前一后进来六个人，是云槿、司徒贞和司徒睿带着各自的大丫鬟来拜年。想必三人是在来的路上碰到了，正巧一起过来。

冷风浸染得司徒云槿的小脸蛋红扑扑的，谭氏刚一看见，就心疼得不得了，忙道：“我的小祖宗，可冻坏了？还不快到祖母怀里来。”

“祖母！”云槿嬉笑着扑到谭氏怀里撒起娇来。

司徒贞倒是规规矩矩地给谭氏拜了年，又对于乐瑶和赵素心说了几句吉祥话，才在秋桐搬来的绣墩上坐下。谭氏的丫鬟中，秋菱、秋芝和秋桐都未曾改变，就是秋夕不见了踪影，听说是配了人送出了府去，换了个年纪不大的新丫鬟，秋心。

于乐瑶在云槿进屋后就从谭氏身侧退开，辛妈妈立刻让秋桐将给她准备的绣墩挪到司徒贞身侧，于乐瑶笑着朝辛妈妈点点头才坐下，转脸对司徒贞说：“你们一起过来怎么也不唤我一声？早知道你们也是此时来，我就在屋外等着你们呢。”

司徒睿在给谭氏拜完年后，一溜身窜到了于乐瑶旁边，小肉手拉着她的衣摆，满脸的不高兴，水嘟嘟的包子脸皱成了一团，恨恨道：“四姐姐，你怎么都没等着我呢？”本是生气的话语，可被他软软糯糯的声音说出来，听着倒像是在撒娇了。

于乐瑶碰了碰他微微泛红的脸颊，指尖一触冰凉，忙将自己的手炉塞进司徒睿怀里：“我原想着你和林姨娘一起过来就未曾等你，倒是姐姐思虑不周，该着人去问你一声。出门怎么不备着手炉？”

司徒睿将手炉拢在怀里，瞬间觉得自己暖和起来，舒服得眯起了眼，小声嘟囔道：“姨娘早起说不舒服，怕是要晚一些。”

另一边的司徒贞也接起了话茬，微红着脸颊，小声呢喃：“我们是在院子外遇上了才一起过来的。”

于乐瑶瞥到司徒贞毛毡领子上未化的雪花，抿着唇笑：“贞姐姐别当真，我随口说的。这大雪天，我可不会傻傻站在院子外等，肯定早进来了。”正巧秋菱和秋芝端了热气腾腾的八宝羹和红枣莲子糕来给她们吃，于乐瑶从盈袖手中接过八宝羹转送到司徒贞手中，“贞姐姐吃些，这样热乎乎的羹最暖身子了，小心烫口。”

司徒贞略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不喜欢？”

“不是。”小声道了谢，司徒贞才接过那只青瓷碗，只是眼角还是止不住偷偷打量用手指捏着莲子糕喂司徒睿吃的于乐瑶。

一块莲子糕还未喂完，就听到一声惊呼：“哎呦，小心！”

于乐瑶眼角瞥到一个黑影飞过来，想也不想就将司徒睿推了一把，自己来不及站起躲避，只能脚尖一错，膝盖一收，一头扑进了旁边司徒贞的怀里，同她连人带凳一齐摔倒。

只听身侧啪嚓一声响，一个盛满滚烫八宝羹的青瓷碗碎在了她原先坐的地方。若不是她动作快，这碗不是落在司徒睿的头上就是要飞到她的脸上！

“呀！”

“有没有伤着？”谭氏也伸着头往这边瞧。

“小姐！少爷！快，看看伤着哪里没有？”一时之间，底下丫鬟们乱成一团，好不热闹。

辛妈妈年长，忙上前将被丫鬟们扶着坐下的三人细细打量，轻声道：“可有哪里不舒坦？”

“祖母、辛妈妈莫急，不碍事，我们都没事。贞姐姐和睿儿不过是吓了一跳，略坐坐便好了。”于乐瑶一躲开袭击就将屋内众人反应瞧了个遍，他们各自带来的丫鬟和谭氏身边的四大丫鬟皆是满脸焦急，不似作假。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这就是一次小意外？

见于乐瑶丝毫没有受伤，司徒云槿眸中狠毒和不甘一闪而过，不过她很快变脸，在于乐瑶看过来时，已经换上一副关切神情。

秋心哭丧着脸，边抖边说：“我、我、我不是有意的，刚刚是有人绊了我一脚……”

肇事者自我检举，辛妈妈正要责骂，就听司徒云槿适时出声打断。

“姐姐们都没事吧？祖母，今儿年初一，本该是喜庆热闹的日子，可偏是出了这事……所幸姐姐弟弟们都无碍，秋心姐姐也不是有意，不如，就算了吧。”

谭氏也是这个意思。人都无碍，又正是年内，谁也不想为这事儿找不痛快，有云槿劝慰，她也就大度地挥了挥手，同众丫鬟们说：“算了，下次可得走稳当了。烫着少爷、小姐，仔细你们的皮！”

没一会，府内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地来了福寿堂，因是新年，都换了新制的衣裳，面上带笑，嘴中说着贺喜的话，一时间，倒也欢声笑语，其乐融融，都忘了之前的小小意外。

谭氏年纪大，闹不得太久，所以众人都是早早去拜了年，在善堂用了午膳就各自回了院子，也有相互间交好的，各处串门讨礼。

热闹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特别是在这喜庆的年节。本以为没什么重大事宜，大伙儿都睡眼惺忪地趁着年节躲懒，可谭氏的一句话又让整个司徒府再度忙绿起来。

这日谭氏醒得比以往还早，也没起身，想起前日宫里的雅婕妤给她和府里夫人少爷小姐送了新年的贺礼，就躺在床上算了算日子，可越想越想不清今儿到底是初几。正巧，听着声响的辛妈妈打起挂帘，谭氏便问她：“我可睡糊涂了，今儿是初几？”

“初十。太夫人今儿醒得早，这会儿四更刚过。可要起，我去唤小丫鬟进来？”

“不忙。”听谭氏不起，辛妈妈又给她掖了掖被角，正要放下挂帘再去歇会儿，却听谭氏说：“我要带丫头们去趟万寿寺，让下面人准备着，叫小姐们也早起些。”

万寿寺？

猛一听这名字辛妈妈就知道谭氏是想带小姐们敬香礼佛。可这会儿才说，虽是四更天刚过，离天亮还有些时间，但也够赶的了。况且万寿寺那边也没个准备，此时过去，只怕不妥。

“今儿就去？”

“初十，日子正好。”

听谭氏口气不能变通，辛妈妈只好放下帘子，赶忙出了屋子。将几个得力的大丫鬟和睡眼朦胧的小丫鬟都唤了起来，两个大丫鬟负责知会几个管事和婆子，让他们赶紧备下车马、软轿、车夫、小斯，等着天亮就要出府，再派个机灵办事麻利的小斯先往万寿寺去打点一番。另两个大丫鬟负责往三个老爷院子去通传，虽说谭氏只带几个小姐出府，但总得让老爷夫人们也知晓。

这边刚吩咐完，辛妈妈看了眼越来越白的天色，赶紧遣了几个小丫鬟将谭氏要带小姐出府的消息传过去，各自开始准备。

辛妈妈自己也忙碌起来。出门时的衣物穿戴，轿撵上的吃食用具，下轿用的披挂娟巾，敬佛添的灯油香钱——样样都要想到各个都要备齐，若少了一件，那可就是天大的事了。

辛妈妈这头忙得脚不沾地，五更天敲更一响，谭氏也起了身，只得转头又和小丫鬟一起服侍谭氏梳洗穿戴。

“丫头们起了没有？”

将热乎乎的巾子递到谭氏手中，辛妈妈道：“已经让小丫鬟叫了。这会儿，应该都起了。”

“嗯。换了衣就走吧，万寿寺可远着呢。”

辛妈妈应了，手下更加麻利地整理着谭氏的衣衫夹袄。

连司徒府最尊贵的福寿堂都因为谭氏的一句话忙得不可开交，更别说其他的院落。特别是几个小姐那里，天还未亮就收到消息，震惊的同时也不敢怠慢，急忙回了屋子准备，毕竟将不情愿早起的小姐从床上拉起可不是件容易事。

还在年内，庄妈妈并没有回院子，见双溪一人完全叫不醒睡得正香的于乐瑶，盈袖赶紧指挥着端了热水进屋的妙语一起帮忙。小丫鬟凌霄跑着去了小厨房，催着巧手的程师傅快速弄几道能饱肚子的糕点粥食。而满脸迷迷瞪瞪的碧落也被盈袖催着给于乐瑶找出一套适宜的穿戴衣物。

实在被双溪和妙语吵得没法再睡的于乐瑶顶着一头乱发坐在床头，刚揉了揉酸涩得睁不开眼的眼眶，一块热巾子就掉到她的脸上来回摩擦。

摩擦摩擦，似魔鬼的步伐……

于乐瑶努力地睁了睁眼，眼前白蒙蒙的，看不太清。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依旧迷糊犯困的于乐瑶还没弄清楚状况就被盈袖抓着开始梳髻。

“来不及梳双髻了，就单髻吧。”盈袖手上快速拨弄，不一会儿就梳好，可手下的于乐瑶半天没反应，诧异的盈袖低头一看，她居然闭着眼还在睡，这可把盈袖急得又想气又想笑，“小姐，小姐！快醒醒，快将衣服换了，老夫人还等着呢。”

盈袖将于乐瑶扶起，看她依然闭着眼，但好歹知道站直不倒也就不强求了，和双溪、碧落一起给她换了袄衣鞋袜。

正巧凌霄端了早食进来，推开门道：“太赶了，程师傅做不出什么，小姐今日将就些吧。”

于乐瑶眯着眼缝瞅了瞅，居然有她最爱吃的水晶虾饺、玫瑰豆沙包和一大碗热牛乳：“还是程师傅疼我呢！”

妙语见她这回清醒了，笑道：“我们怎么叫你都不起，怎么这吃食一端进来你就醒了？”引得于乐瑶嘿嘿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