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乐瑶睁着眼,看着司徒昊天踩着悠闲轻缓的步调,一点点朝自己逼近。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身子在临近时,形成一片朦胧的阴影将她整个笼罩。直到这时候于乐瑶才知道,六岁的自己到底有多矮。
“哥。”咽了咽唾沫,刚观看完抽人表演的于乐瑶倍感压力。
“嗯,怎么到我这儿来了?”司徒昊天的语气极其平淡,从他嘴里说出来的问候,听不到真心实意。似乎于乐瑶回不回答都无所谓,他只是随口一问。
“先生刚下了学,我正要回瑶华院——”然后听到尖叫一时好奇就过来了。于乐瑶砸吧砸吧嘴,将后面的实话嚼了嚼,全吞了回去。
“贾忻?”司徒昊天挑挑眉,“他的画确实不错。人,就太古板了。”
“是,两位姐姐和云槿都在跟着先生学画。”怎么全府的人都知道贾忻善画,只有她不知道?冬霜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来向她汇报一声,实在是太失职了。不过话说回来,就算她事先知道贾忻善画,也不可能要求给自己加课。
“哦,那你怎么先出来了?偷跑了?”说到这里,于乐瑶看到司徒昊天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一些。
“没有。”她虽然没好好听课,但逃课这种事,目前还真没做过,“我不喜欢画画。”于乐瑶说完就觉得自己找到一个非常好的理由。以后若是有人也让她跟着贾忻学画,她就用这句话推脱好了。
“那你想学什么,琴瑟?女工?”司徒昊天提起的这两种,正是司徒萱和司徒贞所擅长的。
于乐瑶认真地想了想,摇了摇头。说起来,琴棋书画诗词绣,这几样古代女子常学的技艺,还真没有一样是她想学或者说感兴趣的。
在现代,于乐瑶会弹琵琶和古筝。练琴的苦她早就尝过,指甲弹断了还得绑上厚厚的胶布继续。她可不想再来一遍,况且她自信自己的技艺不差。
下棋这玩意儿,跳棋飞行棋斗兽棋她还可以来几盘,五子棋的水平是差了点,但总比完全不懂的围棋好得多。再说,她也静不下这个心。
诗词歌赋就更不是她的强项了,不然也不会第一天就在贾忻的课堂上睡着了,还被罚抄书本。
至于女工——还是饶了她吧,那小针儿,没把她手扎几个窟窿就不错了,还捏着绣花,光想想于乐瑶都觉得无从下手。
思来想去也没找出一个自己能学的,于乐瑶头大。司徒昊天还真会问问题,要不就假惺惺的随便一问,要不一问就问到点子上,不佩服都不行。
于乐瑶的头偏了偏,因个子矮眼睛正好和司徒昊天的手臂平齐,目光也就落到他卷在手臂的长鞭上,忽地,眸光一亮,高声道:“我想学武功!”
于乐瑶向来觉得,要么就不做,要做就要做和别人不一样的。这才符合她的个性。
都说女子最是恭顺内敛,她偏不想学那些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加柔弱的东西。毕竟时代不同,所构建出的三观和思想自然有着千差万别。
古代女子靠的是男人,所以她们娇弱,甚至可以忍受数女共侍一夫。现代女人靠的是自己,因为她们都知道,男人靠不住。
何况在二十一世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于乐瑶,还从未见识过,那只活跃在武侠小说和特效荧幕中,充满虚幻绮丽豪情狭义的江湖世界。
武,这个词,在现代,除了特殊职业的人还少有接触,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已经听之甚少。几点一线的平凡生活,根本无需用到它。
但现在不一样,于乐瑶穿越了,她穿越到数千年前,穿越到一个科学技术相对薄弱,现代科技尚未萌芽,工业发展明显滞后的旧时代。
对于乐瑶来说,这里既是书本中神秘莫测难以言说的古老时代,也是文人墨客、绿林好汉、达官显贵、黎民百姓甚至是皇权至上的皇亲国戚充斥的时代。
重生一次,如果不学点不一样的,在现代完全接触不到的东西,于乐瑶都觉得,自己算是白穿了。
所以,她想,不,她要学武功!
或许是于乐瑶的志向太惊世骇俗又或是太奇思妙想,司徒昊天在听完她的话后,直接愣住了,好半天都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是该取笑她不知武之一途的艰难险阻,还是该赞赏她崇尚武学的这股劲头?司徒昊天有点拿不定主意。
他依稀想起数年前,某个炎炎夏日,他跪在司徒晔紧闭的屋门前的青石板上,一跪就是一天一夜,也是为了让将他往文官之路上引领的司徒晔改口让他学武。若不是最后将久不出屋的谭氏都惊动了,或许他还要继续跪下去。
他还记得,谭氏精光奕奕的眸子将自己深深打量,最后才叹息一声,将他搂进怀里,说:“唉,咱们司徒家的孩子,终是无法抗拒这血脉的枷锁。这是孽啊!你想学武,但你要知道,即使学有所成,也可能终生都无法踏上那征战的土地,你——”
不等谭氏说完,他已倔强地退出谭氏的怀抱,义正言辞回道:“孙儿志意已决,还望祖母和父亲成全。”
那时候尚年幼,他已经不记得后来谭氏同父亲说了什么,但总算是同意了他学武的事。
这一晃,也有数年了。
现在,轮到他的妹妹,司徒乐瑶说出这番话了。司徒昊天不禁回想起谭氏的那番话,她说,这是孽。
司徒这个姓,仿佛注定被上天赋予了征战的使命。生在司徒家的男孩子,总觉得自己终有一天要上战场。不是被迫,而是自愿,甚至带着欢欣鼓舞的雀跃和翘首期盼的渴望。
能在战场上拼杀,抛洒热血,驰马征战,是他们最热切也是最诚恳的愿望。即使他们要在新天子面前小心翼翼地收敛起这份为驰骋疆场而沸腾的热血,但深埋在骨子里对领军战将的向往,永远也不会熄灭。
这似乎是司徒一族,难逃的命运。
但他从未想过,身为女子的乐瑶竟然也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在她之前有司徒萱、司徒贞,在她之后还有司徒云槿,但她们中没有一人说出想学武的话。所以,司徒昊天一直以为,这个命运,只适用在男子身上。
直到今天。
“练武很苦。”司徒昊天说。
于乐瑶想了想,自己有六岁,可不能乱说话,便说:“这次久病总要吃些苦药,庄妈妈就和我说良药苦口,药若不苦,如何治病?想来练武也是如此。”
“练武很脏,也很累,而且常会见血,你是女孩子……”
“我听丫鬟们常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若想获得自己想要的,自然要付出些努力。至于哥哥说的见血——”于乐瑶伸手指了指他挂在臂上的长鞭,“上面不正有吗。况且,古有木兰替父从军,怎么我就不能了呢?”
司徒昊天眉梢耸动,似乎第一次好好正视于乐瑶一样,将她从头到脚审视一遍,一直挂在唇边若有若无的淡笑缓缓收起,于乐瑶感受到一阵萧瑟寒凉的冷风从颈边刮过,耳边是司徒昊天突然变得冷冽的声音,他说:“我只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要好好回答,别想着诓骗我。若是假话,我立刻就告诉爹爹,让他治你撒谎之罪!你该清楚会受到什么责罚吧。”
于乐瑶再次咽了咽唾沫,小小的肩膀也跟着缩了缩。
还没想好是转身就跑死得慢点,还是一脚将变得很恐怖的司徒昊天踹倒再跑死得慢点,就听他沉声问道:“你究竟为什么想学武?”
嗯?这个问题,不是很明显吗?
当然是——
学好武功之后,我就能打家劫舍,劫富济贫,扬名立万,结交高富帅,勾搭白富美,从此走上人生巅峰,天南海北任我游,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咳,感觉这么说就死定了。
“大概是因为,刚才看你抽鞭子的样子,还挺威风的……”于乐瑶忽然有点怕司徒昊天会拿鞭子抽她。
两人沉默一阵,各自互相瞪着眼。司徒昊天到底没有挥鞭抽她。
“胡闹。”司徒昊天转身便走。
“哎——?”望着司徒昊天潇洒离开的背影,于乐瑶怔住。刚要和妙语离开就听司徒昊天的声音远远传来:“若你半年后还存了这心思,再来找我。”
咦?咦…咦!
司徒昊天这话的意思,是要教她学武了!可为什么要等上半年……是了,现在自己只有六岁,司徒昊天肯定是怕自己想学武只是一时兴起,留半年时间让自己好好考虑。而且自己才受了伤,身娇体弱,这半年也是留给她调养身体。
于乐瑶的唇角缓缓勾起,心中笃定,这武,她是能学了。
不过,要想学武,就要打好基础,这样看来,她锻炼身体的计划必须提前了。
于乐瑶完全沉浸在自己如何强健身体的设想中,边想边回了瑶华院。
瞧她这幅沉眉苦思的模样,庄妈妈也忘了问学堂上的事,只道:“小姐可是累了?快去塌上歇歇。”
于乐瑶依着庄妈妈的话坐上了床榻,刚要和衣躺下,又倏地翻身坐起,把庄妈妈吓了一跳,凑近她问:“怎么了?”
“哎呀!我忘了,还要抄书呢!”
可想而知庄妈妈在听见于乐瑶又被先生罚抄书后,脸色是多么的五彩缤纷。但碍于身份,只好把提点的话全憋了回去。自个儿叹息一声,唤了妙语开始准备笔墨书本。
妙语从偏屋抱来一大沓崭新的宣纸,庄妈妈忽然觉得,以目前三天一抄的情况来看,以后要用到它们的时间,似乎还很多。
就当给三小姐练字吧,庄妈妈只好这么安慰自己。
在案几上摊开了宣纸,用一方小巧的麒麟镇纸压住,不等叫唤,于乐瑶已经自觉在椅子上坐好,提笔抄写。每当这时候,庄妈妈都觉得于乐瑶无比乖巧。
等抄了几页,庄妈妈凑着脑袋看了看,只觉头疼不已。
鸡在地上随便刨两下都比于乐瑶写得好看。
没好意思直说的庄妈妈绕着弯子说:“小姐,你写慢点,这一横一竖的,划清楚些,字才好看。”
“嗯。”小鸡啄米似地点了点头,于乐瑶下笔放慢了些。庄妈妈的话,她向来是听的。
庄妈妈笑着指了指于乐瑶刚写完的一个字,道:“这个就写得很好!”
于乐瑶抬眼看了看那个字,其实一点都不好看,只是和其他丑得不忍直视的鬼画符比起来,工整少许。虽然毛笔写字是难了些,但她确实也没想好好写。
攥着毛笔羞红了脸的于乐瑶咬了咬唇,小声呢喃道:“后面会写得更好的。”庄妈妈在她身后应了一声就走开了。怪不好意思的于乐瑶捏着笔杆,一笔一划地继续抄写。
学上不好就算了,难道她还要退化到连字都写不好?想想都觉得丢脸。仿佛突然开窍的于乐瑶开始注意自己用笔的力度和角度,每一个字都写得比前一个字更工整,更漂亮。
司徒府里有一对模样俊俏的双生花,在云阳城有官职的家眷中,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但难得的,是能请得到她们到府中做客。
云阳城属天子脚下,皇亲贵戚、手握重权的文官武将比比皆是,这些人生育的嫡系中,有独子独女,也有双子或是多子女,独独只有司徒府,生出了两位同胞嫡女。
这一下,两位小姐在云阳城中就金贵起来。更不用说三朝时,深宫太后亲自遣了宫中最年长的茂公公前来道贺,而最近正得圣宠的雅婕妤也是从司徒府出来的。在来祝贺的其他人眼里,有皇亲在背后撑腰的司徒府越发深不可测,高贵不可攀。想和司徒府交好甚至交亲的人就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