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人切忌鼠目寸光,被眼前的蝇头小利骗了去。这倒北海只有一张,老夫方才一改牌风,抛了点好处,你倒是急急忙忙就咬了钩。”
十三夫人眼巴巴地望着老爷,泫然欲泣。十四和十七对视一眼,掩面窃笑。张岱钟不紧不慢地喝一口茶:
“倒北海未出,又不在你手里。若出牌前仔细思量一番,也不至于打这样的蠢牌。”
十三只好乖乖地听了老爷的训。她才输了钱,不大高兴,刚要下牌,却听外间笃笃叩了三声门。
“进。”
来人是别院的管事。他先汇报了几日来张氏生意上的进项,张岱钟听完,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末了,他问道:
“我那几个兔崽子呢,还在整日瞎扑腾?”
“少爷们大都还在琼州。这段时间忙着照看铺子,三少去上京城了。”
“照看铺子?也不瞧瞧自己学的什么样,也敢在这种要紧事上胡乱帮倒忙。好在老夫未死,我张氏的基业尚能多运转几日我看他们一个个巴不得我早早地进了棺材,好将这棵大树瓜分干净呢!”
管事的冷汗涔涔,不敢答话。好容易等老爷又连着赢了几回牌,他才战战兢兢道:
“方才府外有人敲门,是鼎泰号临江当铺的庞老板。”
张氏别院“小蓬莱”连日闭门谢客,庞老板同样被拒之门外,只好托管事的给张员外送来样东西。
张岱钟对他那几个废柴儿子见怪不怪了。适才算得一副好牌面,他心情还算不错,随口问道:“什么东西?”
“庞老板交待,这是鼎泰号想与您续香的定单。”
“续香?什么香,读来听听。”
“续优昙婆罗。鼎泰号日前从隐秘渠道新购进了一批香木,若张老板有意签字续香,鼎泰号将以折扣价,将优昙婆罗奉上。折扣多少,依您续期而定这单子上,就是这么写的。”
张岱钟搓着骨牌的手一顿。这几日虽说尝到了优昙婆罗的好处,但他正春风得意间,忽然转了主意。老员外不屑地嗤笑:
“不签。十万金铢买他鼎泰号一寸优昙婆罗,我张氏家大业大,老夫只不过给他个面子。”
他慢悠悠地将手里的牌打出去。对面的美人花容失色,显然又输了牌。张岱钟满意地喝了口茶:
“庞老板这单子什么意思?还想把我张家当摇钱树不成。呵,所谓贵霜国宝,说到底,也不过玩物罢了,算什么仙丹灵药。”言罢,转身吩咐那管事,“你替我告他,趁早歇了这心思吧。”
管事点头应了。庞老板此时尚未走远,他匆忙追出门去,忘了将“小南屏”的隔扇门关上。
张岱钟今日手气格外好,对面那些姨太太一个个哭丧着脸,绣包里的金玉呼啦啦滚进老爷手里。
这些小钱,张员外自然不稀罕。他虽将鼎泰号的人打发走了,到底心里有些膈应。
想他张岱钟年轻时走南闯北,打拼家业,什么样的世面没见过。
二十出头,他亲自押红货过南疆十万大山,徒手与草寇相搏的时候,鼎泰号的这帮年轻后生恐怕尚在在娘胎里。如今老来,难不成还得靠一件虚无缥缈的外物?
张岱钟冷哼一声,吩咐丫鬟:“把优昙婆罗撤了,收起来,别放在小南屏。”
侍女依言,香雾很快在屋内淡去。张岱钟用了眨了下眼,眼前糊涂一片,他皱起眉,抖着手出了牌。
“呀,老爷,奴赢了!”
老员外定睛一看,方才自己果然将一副好牌打得稀烂。他不服气,一连下了几手,全都又臭又烂,脑子混沌一片,只依稀瞧见对面坐着的三位新夫人赢了牌,笑逐颜开。
一阵风吹来,“小南屏”里的香雾倏然消散。芳踪无迹可寻,张员外一双浑浊的老眼瞪得凸起,怒骂道:
“哪个不长眼的奴才,竟把窗户打开了!”
他手里的一把象牙牌噼里啪啦掉在地上,一手揪着衣领,一手抖抖索索着,像老瞎子一样四处摸索:“香呢?香,香!”
几名丫鬟吓得面无人色。可优昙婆罗已撤下,手边的香品只留了“燕归春”,侍女莺儿手忙脚乱地把这香熏起。
她胆战心惊地回身去看,原以为老爷就此满意,岂料张员外印堂发乌,手脚痉挛,像被捉上岸的鱼一样胡乱扑腾。
打牌看牌的姨太太们纷纷惊得花容失色:“快,快取优昙婆罗!”
丫鬟们七手八脚地将老爷扶去榻上。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优昙婆罗的香篆终于重新燃上。熟悉的浓烈香气刹那间腾起,青白色的烟霭在炉上飘忽,幻化出古老而诡秘的纹样。
像是涸辙之鱼终于等到甘霖初降,张岱钟大口地喘息,嗓子眼里“嗬嗬”嘶吼了几声,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才渐渐平定下来。
老员外颓然靠在软榻里,一旁的姨太太忙着给他锤腿顺气儿。
许久之后,张岱钟吃力地从榻上爬起,嘶声道:
“单子呢单子。拿来,我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