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南人还有这种狗屁规矩?我只知道贵霜勇士不问出身,不分贵贱,只要比武拔得头筹,那便是王庭客卿。”
她有意激怒对方,言语讥诮。安广厦虽不明白乌兰朵为什么盯上魏殳,担忧地看了他一眼,生怕他上了这贵霜小王女的当,反被对家试出武功路数。
乌兰朵见那自称“马夫”的少年无动于衷,自顾自问道:“用刀,还是剑?”
“抱歉,在下不会武。”
小王女方才在马背上吃了这人的亏,哪里会相信这样的托词。她秀眉倒竖,娇叱一声:“哼,东州的懦夫!”
这姑娘话音未落,只听金铁呛地一响,一柄银亮亮的弯刀竟直逼魏殳眼前。
即便尊为贵霜小王女,刚猛与血性依旧深植在乌兰朵的骨子里。她的刀法不同于温恪的光明磊落,招招带着凛冽罡风,血气隐隐,是杀人的功夫。
二人尚在马背上,快雪又比不过叱拨桃花,魏殳挑腰后仰,险险避过刀锋,座下的白马乍然受惊,扬蹄长嘶。
他不料这姑娘如此蛮不讲理,又这般难缠,此番若是一昧推拒,恐怕不能善了。魏殳看了安广厦一眼,沉声道:“刀。”
乌兰朵轻蔑地笑道:“吃硬不吃软的东西!”说着,便取过腰间别着的一把圆月弯刀,抛给对方。
这刀入手很轻,刀片打得薄如柳叶,利而韧,适合轻灵诡谲的武功路数。
“听闻贵霜盛产钢铁,工匠擅锻弯刀。刀身轻,刀刃锋锐而冷冽,像琶密鄂州的北风,在对手尚未察觉痛楚的时候,便已一刀封喉了。”
乌兰朵一愣:“你这南蛮子,知道的还不少。”
少年既已答应比试刀法,乌兰朵自然不愿再占坐骑之利。他二人下了马,魏殳看了一眼安广厦,后者皱着眉,半掩在衣袖里的手朝他比了一只苍鹰的形状。
魏殳心下暗惊,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那娇蛮好斗的姑娘。若他没有会错意,安广厦指的,当是贵霜王室的海东青徽记。
他将乌兰朵重新仔仔细细地打量一遍,握紧了刀柄。刀柄精铁打就,镶嵌着各色宝石,那璀璨而冷硬的石头硌得他手心微微发烫。
魏殳出手很快,挑,刺,劈,拨,一心只求速战速决。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更何况拖得越久,破绽越多。他自幼随父亲习剑法,既然这少女很有可能出自贵霜王室,说不定正虎视眈眈等着他露出马脚。
他的刀风迅猛、冷冽,乌兰朵大吃一惊,这“南蛮懦夫”瞧着逆来顺受、忍气吞声,如今主动出击,她竟有些顶不住了。
二人缠斗之间,柔软的草地上浮起一片雪亮的刀影,金铁铮鸣不绝于耳。
乌兰朵秀眉一挑,心里有些疑惑。刀影横至面前,她以为对方会选择劈砍,不料那雄浑的刀风一拐,反而出其不意地转作轻灵飘忽的挑刺。
这自称是“马夫”的少年虽然功底出色,用的却不太像是正经刀法。乌兰朵暗自揣摩,想来也对,东州人的刀法传承,和贵霜必然是大有出入的。
但心底的直觉告诉她,若是将这人手里的弯刀换作长剑,说不定会好看很多。
只可惜,他不是用剑之人。
魏殳曲肘横刀,冷锐的刀锋倏忽飘至乌兰朵眼前。她神思不瞩,更兼方才已然比斗多时,身为女子,力有不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柄圆月弯刀挟风雷之势,逼至颈边。
万钧之际,刀风刹那凝滞。尽管魏殳无意伤人,可贵霜王女白皙的颈子上,还是冒出一条细长的血线。
乌兰朵骇了一跳,不由得倒退半步,心有余悸。魏殳收回弯刀,长揖行礼:
“承让。”
乌兰朵摸了摸脖子,指尖沾着一点淡淡的血珠,不疼,只是很轻微的皮外伤罢了。
她很快镇定下来。这姑娘说来好笑,虽然败了,却仿佛更加高兴,笑嘻嘻地对魏殳道:“你不要在东州给人做马夫了。跟我回王庭吧。”
“呵,可我宁愿给中原人当牛做马,也无意做贵霜王庭劳什子的客卿武士。”
乌兰朵撇撇嘴,东州人惯爱这样喊口号。假正经。
她翻身上马,随口说道:“你不愿意,那便算了。这刀你留着,日后若有不长眼的贵霜人要惹你,先得问问我的刀。”
她一抖缰绳,叱拨桃花长嘶一声,远远地去了。
太阳已经偏西,魏殳将弯刀归鞘,正不知这件东西该如何处置,忽然察觉似乎有人正紧紧盯着他看。
那人的视线很烫,灼着他的手,几乎比夕阳更加纯炽。
不是安广厦。
魏殳困惑地抬头,愕然发现,不远处望着他的竟是温恪。
温小郎君卷着一册书,也不知站在那儿看了多久。他见魏殳望过来,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魏殳愣怔片刻,很快释然了。他身如飘萍,一无所有,而平章公子却家财万贯,前途无量。相逢陌路,或许才他与温恪应有的归处。
那边沈绰正低头逗弄猎犬,他见温恪终于动了,随口问道:“喂,恪儿,看什么呢?”
“没什么。”
沈二公子搓了搓爱犬“大四喜”的头,深以为然:“哼,我就说嘛。那个色目人小丫头有什么好看的哎,我听说贵霜的娘们,一个个都赛母夜叉,又泼又辣的,谁敢娶!”
温恪绕过他,径直往前走去。沈绰把狗放下,几步追上,茫然道:“恪儿,怎么回事?最近这么用功。”他从头到脚将温恪仔细地打量一遍,恍然大悟道,“你不会是被平章大人教训了吧?”
和哥哥相比,沈绰真像只聒噪的麻雀。温恪心里冷哼一声,嫌他太烦了。
那麻雀不依不饶地拉住他问道:“哎,恪儿。今天那教书的老头说的君子慎独,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温恪鄙夷地看着他:“你没听明白?”
沈绰疑惑地摇头。温小郎君只好耐着性子,同他举一反三地说了。这家伙虽然以前不听课,可他一旦用功起来,连格式馆最严苛的老先生都对他赞赏不已。
小郎君讲了半天,沈绰却嘿嘿呆笑两声,依旧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
温恪叹了口气。沈绰这榆木脑袋,实在不堪造化,若说“烂泥扶不上墙”也能算个头衔,沈绰得老老实实陪他一起顶。
他觉得有些好笑,转念一想,却忽然懊丧起来莫非自己在鹤仙儿眼中,也是这副傻样吗?
温小郎君闷闷不乐,卷起书,转身就走。
那贵霜少女的宝石弯刀别在魏殳腰间,和自己送的流苏排在一块儿。他望着哥哥与安广厦并辔远去的背影,暗自握紧了拳头。
已经月底了。格式馆的学测近在眼前
优昙婆罗,他势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