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广厦点了点头“不错。”
魏殳一边吃饭,一边低头看他的文章。却听安广厦叹道:
“纸上得来终觉浅。这段时间我从临沂到上京,再下江南,走访各地百姓。富商豪掷万金也不过九牛一毛,而流民百姓惶惶终日只为一钱一粟。我困于临沂太久,坐井观天。唯有亲眼所见,才知何谓民不患寡,而患不均。只盼有朝一日,我辛苦所学的文章也能真正能为万民所用。”
魏殳颇为赞同:“堂堂广厦公子可不能像那些读死书、认死理的老学究。继往圣之绝学诚然可贵,但开万世之太平才是德配千秋。”
他放下银筷,微笑道:“春闱第一,会元老爷。四月下旬就是殿试,很快了。安大人前途无量,某先行恭喜。”
那人笑容明净,眉眼弯成很好看的弧度,显然是真心实意地在为他高兴。安广厦愣了一愣,却忽然想起他笔下的这些光明前程,对魏殳来说却无异于煎水作冰,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幻梦。
他心里微微泛苦,胡乱将策论和讲义收起来,低声道:
“对不起,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澡雪,我”
“不必这么顾着我,早已经过去了。”魏殳将碗筷挪到一边,帮安广厦收拾书本,轻笑道,“要是真的关心我,那便劳烦广厦公子,将我力所不逮的,也一起做了吧。”
安广厦沉默片刻,涩然道:“好。”
魏殳见安广厦板着脸,一副悒悒不乐的模样,提议道:“呆在屋里多没意思,如今天气正好,不如我们出去玩吧。”
安广厦知道,他这是要骑马踏青的意思。广厦公子抱来一套旧衣,那是一袭烟青色的大袖衫,魏殳惯爱穿这样不方便的衣裳驭马,很神气地炫耀他的骑术似的。
安广厦心里有些好笑。他很宠溺地揉了揉魏殳的头顶,这孩子受过太多的委屈,可从来对这些过往只字不提。
他下弯腰,亲自替魏殳系好襟带,又将象牙埙的坠子挂在他腰间的玉带钩上。
“这流苏带很新,是原来的那一条吗?”
魏殳摇摇头,有些烦恼地蹙眉道:“我娘编的那条被人弄坏啦。这是他赔我的。”
安广厦听得皱起眉。这么贵重的信物被人有意损毁,换作是谁都心里难受。他忍不住开口道:
“澡雪,随我回临沂吧。那里毕竟也是你的家。”
岂料魏殳直截了当地回绝道:“不去。我娘说过了,临沂安氏既然不认她这个女儿,那临沂与我便没有半点关系。当年尚且如此,现在我更不会去。”
安广厦涩然道:“我是你表兄,不用分得这样明白。”
他顿了一会儿,才道:“好久没听你唤哥哥了。”
魏殳不理,只是笑道:“安广厦。”
岂料他这一声“安广厦”竟令一向温文尔雅的广厦公子怒形于色:“父亲为我取名,愿得广厦而庇天下寒士,我连你都护不住,我又谈什么开万世之太平?”
魏殳冷着脸,打断了他的话:“不必再说了。我不想拉临沂安氏蹚浑水,从前如此,现在亦然。”言罢,转身出门。
安广厦拿他没办法,只好长叹一声,跟着出去。二人走出鼎泰号临江分会的大门,早有仆从备好骏马。
两匹马都是白色的,左边的叫“快雪”,右边的叫“时晴”。
魏殳抚了抚快雪的长鬃,马儿像是认得他,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心。
魏殳利落地翻身上马,见安广厦神色恹恹,便并辔过去。他犹豫了一会儿,压低声音,审慎地说:
“不要同温有道走得太近。优昙婆罗已不是你我所能左右的局了。远游公府已覆灭了,我不能再拉安家下水。”
安广厦明白此事并不简单,不由掉转辔头,肃容道:“你还在查姑父当年的事么?”
魏殳轻轻一哂:“历史都是赢家写下的。还有什么好查呢?剩下的东西已经不多了,无非是浪里淘金罢了。”
安广厦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你觉得赢家是谁?”
魏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你既已是春闱会元,这些东西,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他缠起手中的马缰,话音一转:“我会同你回临沂的,但不是现在。”
安广厦走在前面,闻言回头,却见魏殳遥遥望着远处一只飞翔的鹞子。他的眼眸沉黑而坚定,缓缓道:
“临江还有没办完的事,我不能走。”
作者有话要说:论温小郎君和表哥的差距手动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