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正事,若是要下矿洞,还真需要二爷出手更稳妥……但这事情夫妻二人都在不好说,今天二爷正好在戏班儿,我想既然梁湾是医生,不如咱们先去二爷府上看看夫人的状况,再决定寻什么样的药来得好。”解九爷说着就站起身,一身西式的白色套装西服,显得人很精明。解雨臣想事情周全的模样与他这个爷爷倒是很像。“说的也是……确实要先看看,夫人的病情,对症才好找药。”梁湾对着解九点点头,也站起身,她心里始终惦记着丫头。“既然这样,那择日不如撞日,就着今天我和九爷、梁湾就一起去看看。”张启山说着也起身,示意张日山下楼去通知司机,一行人跟着就都下了楼。“我也去啊……”齐铁嘴抖了抖衣袖。“八爷,你就回家休息休息吧,顺便好好洗漱一下。”张日山转头揶揄齐铁嘴,齐铁嘴低头看看自己一身尘土,心想也是,便作罢。
“湾姐……你怎么会想做医生的。救死扶伤很伟大……”吴凤萱其实不是什么特别热络的人,不仅仅因为梁湾救她,从那一日见过梁湾,吴凤萱就觉得和她,冥冥中一定有什么不解之缘,这大概就是所谓是眼缘。“我哪有那么伟大……已经想不太起来,自己为什么要做医生,也许是觉得穿白大褂特别好看……”梁湾收回望向车窗外的眼神,转头看了看吴凤萱,真是古灵精怪的小女孩。“我爹总是说,女孩读什么书,我家就我一个独生女长大了找个入赘的嫁了,比什么都强。我就不愿意听他说这些……”吴凤萱像是回忆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情绪忽然低落。“你啊……还不跟你爹说话?这都快一个月了,你这性子太犟。”坐在前排的解九转过头看着梁湾和表妹。
“我始终觉得,女人一定要有自己的事业……毕竟女人不是男人的附属品,只有自身优秀,才会遇到志同道合的爱人。”梁湾习惯性的来回抚摸自己的肚子,已经六个多月了,我们母子再过几个月就要见面了,不知道光子怎么样了。“湾姐,说得对呀!女人不是男人的附属品。”吴凤萱对于梁湾的这一席话非常赞同,果然她同梁湾很是投缘,解九听完并没有说话只心里觉得这个梁医生不简单。说话的功夫,车就停在二月红大宅的门口,一行人下了车,就被下人迎了进去,只见丫头已经坐在前厅的椅子上等他们。“佛爷,九爷,梁湾你们都来了,今天看来是有什么大事吧。”丫头看见梁湾自然是很开心,但张启山和解九一起来一定是有什么严重的事。
“今天我们来主要是看看夫人最近身体如何,在一个是有事情商量。”张启山拍了拍椅子扶手,对丫头微笑着说。“怕不是看看我这么简单吧。”丫头也浅笑着看看他们。“如今我确实有些事情要有求于夫人……”张启山收起笑容,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对面的解九,丫头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解九。“桃花,你先出去吧。”听张启山如此郑重,又说有求于她,她便将自己的贴身婢女支出去了。“夫人可知日本人对长沙一处矿山虎视眈眈,那里有他们想得到的原石,若是日本人先我们一步,怕是整个长沙危在旦夕。”张启山看着丫鬟走远,义正词严的对丫头说着,梁湾听罢,真是直男的可以,丫头这样为夫命从的女子怎么会成天家国仇恨,都是想自己的日子。“这我倒是听二爷偶尔说过……但并不是很清楚……”丫头很明显是想搪塞过去,梁湾抬眼看了看她,丫头怎么会猜不出张启山要做什么,只不过不想拒绝的太明显。“若是能先于日本人拿到原石,事情便有转机,只是佛爷前几日下过矿山,里面的机关实在太过诡谲,变幻无常,所以想请二爷出手。”解九爷看张启山有些为难便继续说道。
“我虽不清楚九门的事务,却也知道下墓的高手如云,为什么非我家二爷不可呢?”丫头的话已经越发的明确自己的意志,也越来越急。“二爷上面几代人都进过那个古墓,所以有他在我们才最有把握。”解九爷继续说着,心想反正这是怎样都要得罪了。“可是进过那个矿洞的人大都有去无回,佛爷九爷怎么忍心,叫我家二爷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丫头如今说出来的话已经坚硬如铁了,她曾看过夫君跪在祠堂为了自己向祖宗起毒誓不愿再做祖业,她不能让夫君在祖宗面前食言。“大厦将倾,独木难支,若是国亡了,长沙成了他国领土,哪里还有小家。还请夫人看在大义上成全张启山。”张启山说的话就又上升了一个高度,步步紧逼丫头脸色越来越不好。梁湾想插话却被张日山拦住了,靠在她耳边悄声说:“佛爷要做的事情岂容你拦着。”梁湾气的额头冒汗,肚子也跟着不太舒服,腰部隐隐作痛,一时间也没了说话的力气。
“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做的了二爷的主……”丫头的脸色越来越青,额头上的汗珠不断地滑落,那令人窒息的疼痛感再度席卷而来。“我张启山保证,一定保二爷平安归来。”张启山的话也是紧赶慢赶,梁湾心想丫头是知道二月红长寿的,不过就是不想自己的丈夫再去沾染地下的事情。“佛爷……不必多言,我家二爷一心只想避世,而我一心只想伴着他,平平安安,别无所求……”丫头已经手攀着桌子发抖,疼痛感穿透四肢百骸。“夫人,不能再考……”解九话没说完,就被梁湾打断了。她顾不得自己疾步走到丫头身边轻声说着:“夫人抱歉……我……”丫头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勉强的微笑:“不妨事,叫桃花给我打一针……”听她这么说,大家便招呼桃花进来给丫头打针。丫头从里屋的柜子里去出一个铝盒子,翻开拿出一只透明的常见针剂分装瓶,用石轮打开熟练地用针管将药剂吸出来,正准备要给丫头的胳膊打针,却被梁湾一把拦住。
“梁湾……你……干嘛,快让桃花给我打针………好疼……我好疼。”丫头瘫坐在椅子上,疼得有些歇斯底里。“梁湾,怎么了?”张启山脑门上一层薄汗,若是二月红的夫人有什么闪失,那他真是该死。“等等,桃花,你把那个药盒拿过来。张日山,去把我的急救包拿过来。”梁湾紧盯着小玻璃瓶上的字,断掉了一半她不能确定,从盒子内拿出一只完好的,举起来对着明亮处,蓝色的小字‘Morphine Hydrochloride Iion’,梁湾的心就好像针扎一样疼,自责着自己早该来看丫头的,早来就不至于如此,她眼里噙着泪,几乎是怒喝着抓着不知所以然的桃花。
“这东西哪里弄来的,是什么狗屁医生开的药!”梁湾额头的筋都爆起来了,大家第一次见到她愤怒扭曲的脸都意识到这药可能有问题。“这药是不是有问题……”解九拍了拍梁湾的肩膀让她冷静。“Morphine是吗啡的意思……吗啡是一种临床上常用的麻醉剂,反复使用会导致中枢神经兴奋从而会有生理依赖,注射给药会致局部炎症和组织硬结,这种东西只建议给重度疼痛病人使用。我给夫人做过检查,她真的没达到要用这种药的程度。”张日山将急救包递给梁湾,梁湾拿出了止痛药喂给丫头,又继续问吓呆的桃花:“愣着干吗,这东西打了几天了!”桃花此时才战战兢兢的回答:“有段时间了。这药是陈皮请来的一个叫裘什么的医生给的,这里是两个月的量。”
梁湾看着那个铝盒心想这个人还挺大方一次给药就给两个月的计量,仔细想想都觉得不对,看着疼得昏过去丫头有些疲惫的说:“我给夫人吃了止痛药,也不知道有没有用。这种东西大量使用会出现慢性中毒,精神不振,严重会以至虚脱或意识丧失。给这个药的人真是用心险恶……”她走之前给丫头做过一个初步检查也询问过从什么时候起病的剧烈,发现丫头长期咽喉,气闷,用听诊器发现胸部有积液,左胸靠近腋窝处触摸有不规则凸起。得知凸起是年初开始有的,她怀疑淋巴转移是肺癌三期A,没想到病情恶化的如此快,今日再检查淋巴处的异物凸起已经是肉眼可见。
在1934她没有任何办法,但就算按照之前药方的汤药保守治疗,丫头也至少还是有一年左右的时间,虽然说吗啡是癌症晚期常用的止痛药但对三期的患者使用还是过早,这种东西对患者的伤害是不可逆转的。“吗啡这药我是知道,我曾经头疼用过一段时间鸦片,后来戒了,这东西是鸦片提炼出来的吧。这种违禁品现在全长沙只有一种人有这种东西,就是日本人。”解九说着,看向张启山,听梁湾如此说大家都觉得事态严重。“没想到日本人竟然敢在我们头上动土,他们这是盯上二爷了。”张启山面色凝重地看着梁湾,又看了看解九。
“想请二爷出山,唯有先治好夫人的病才行。”解九爷皱着眉悄声和张启山耳语。“哪有那么容易,听说他早先找了江南名医化千道,也没用,也不知道什么药才能医好夫人。”张启山随着解九爷走出内堂来到前厅。“也不是说治不好,我只记得当时是说缺一味药引子……”解九也是忽然听到张启山提到化千道才记起当时二月红求他找药的事。“对!我想起来了是不是鹿活草?”张启山忽然一下子想起二月红当时也跟他说过。
“九爷,不就是草吗?有这么难找?”张日山站在对面,听起来不是什么难找的东西。“鹿活草不是什么寻常之物,宋元嘉年间,青州刘炳射一鹿,刨其五脏,以草塞之,此鹿霎时,蹶然而起。”解九给张日山解释着。“那可真是起死回生的灵药……”张日山微微蹙眉不住的点头。“这药何其珍贵,自是难寻,也是那时正是我刚掌家,根基不稳,没帮上什么忙。”解九想着那时家族新老交替,还摊上人祸,无暇顾及他人之事。“这样……现如今,你的生意四通八达,不如我们再派人去打探消息,没准会有意外的收获。”张启山沉吟了一阵对解九说着,解九点点头,事关紧急赶早不赶晚,说着就带自己表妹吴凤萱驱车离开了。
雪原上白茫茫一片,孤零零的毛毡房,烟囱里冒着袅袅炊烟,黎簇已经在准备自己的行囊,虽然离他回北京还有一段时间,说起来有些早,但不准备似乎也没可做,这段日子张日山比以往话多一些,他俩偶尔聊聊梁湾也偶尔聊聊张潼笙,黎簇虽然感到很迷茫,但心里确真的相信他们母子还活着,一定还活着。“夫人要是去了,不知道她心里的坎儿多久能过……”张日山靠在门边看着雪景,转过头屋里的热气让他脸上架着的镜片起了哈气,白蒙蒙的,黎簇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张日山想着从1933年那辆黑色的076引发的所有事,想着佛爷散尽家财,想着二爷夫人的离世,想着狗五爷被骗远走杭州,想着长沙土夫子折煞殆尽,想着十年浩劫去无所踪的八爷,想着把九门交给他仙去的佛爷。这一路他走过各中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觉得自己不说苦,没人敢说苦,但却从没考虑过那种心里知晓一切却不能改变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朋友逝去是什么样一种感受,大概是更苦的,难为你了,梁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