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杜老四家以后,几人下山找了处小客栈休整。到达客栈时已近五更,所有人都困得不行,两人一间屋子就歇下了。等到睡醒,太阳已经开始西沉,索性又停留一天,次日才继续上路。
在客栈修整的一天里发生了许多事——至少对于燕晴煦是如此。
首先是嵇承古的事。傍晚,陆语儿在开门叫小二打水时正巧遇见嵇承古路过,突然想起卖盐水鸭的邹大要她们转告给嵇承古的事还没和他说,便叫住他聊了几句,顺口提到找他的那三个人里有一个听上去像她的大师伯。
陆语儿说者无心,她认为自己全然是乱猜的,嵇承古听了却显得有些在意,要求进屋详谈。这倒是让燕晴煦很感到意外,她本以为,他就算从中猜到什么,也会一如既往地不露声色继续装傻。
这家客栈不大,客房也有些寒酸,仅一张床榻、一张小几、一对藤垫子。嵇承古进屋时,燕晴煦正坐在床榻对面的垫子上等小二拿热水过来沏茶,她伸手示意他在对面的垫子上坐,等他坐下了又将自己的位子让给陆语儿,让他们两个聊,自己则坐到了榻上看他们聊。
他先问了陆语儿为何觉得来寻自己的三人是她们的大师伯等人,接着又问她们的师伯为何要寻他。
陆语儿对嵇承古从未有怀疑,凡是自己知道的,全数如实相告。但是,她知道的本就不多,只能回答出第一个问题,其余的就爱莫能助了,末了补上一句:“我也就是觉得有点像我大师伯而已,你不用当真,她腿不好,不会来这么远的地方的。”
说完,她还有点奇怪,嵇承古和她大师伯又不认识,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他干嘛要在这一点上追着问?
“好吧,那算了。”他语气中好似有些失望。意识到燕晴煦一直在旁边观察他们对话,他又转向燕晴煦,问道:“燕姑娘可知道什么?”
相比过去的遮遮掩掩,今日他表现得已经足够迫切——虽然她也不明白他为何对此事这般在意。这次燕晴煦不打算再和他打哑谜,直视他的双眼点点头,“知道。”
“能否告诉在下?”
“可以,但我要先了解,你和沈香尘是什么关系。”
他同样直视着她,眉峰微微动了动,与她相对僵持片刻,终是咬咬牙回答:“是我母亲,生母。我的轻功都是她教的,论起来,在下与两位姑娘也算半个同门。”
“令慈可还安好?”
“年初已去世了。”
“家中可还有其他人?”
“有,一个弟弟。”
竟果真如此。和她先前的猜测差不多,应该是沈香尘生下嵇承古以后,由于某些不得已的苦衷而将他交给他人来抚养,多年后生下次子,还带着次子去过落玉山庄,同时请求大师伯在她离世后代为照顾长子。
以大师伯和沈香尘的交情,她相信,作为沈香尘的儿子,嵇承古不会对琼素派不利。像是被喂了一颗定心丸,她对他的戒备猜疑在一瞬间放下了大半,曾引发她怀疑的诸多巧合,或许真的只是巧合。
“大师伯找你,是因你母亲将你托付给了她。”她回答他。
她将大师伯寻他之事的前因后果都对他言明,听过后,他久久不语,思绪纷乱却无从开口。最后只郑重抱拳,旁的什么也没有说,匆匆起身告辞了。
陆语儿从头到尾都没跟上他们二人的谈话,燕晴煦简略给她讲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听过以后,陆语儿撅起嘴佯怒,“怎么还有这些事,我都没听你说起过。哼,师姐你连我都瞒。”
燕晴煦知道她不是真的生气,无辜地眨眨眼。
嵇承古走后没多久,韩江容过来敲门,说自己想到杜老四有哪里不对劲了。
燕晴煦迎他进屋,还是地上的两张藤席,只不过方才陆语儿坐的位置变成了燕晴煦,嵇承古坐的位置变成了韩江容。热水已经送到,茶已沏好,她给他倒上了一杯。
韩江容知道她懒得客套,坐下后直接切入正题,“那个杜老四是个光棍,入煌焱教前没娶妻,离开煌焱教后没娶妻,到了百里镇以后,街坊们说他依然独居。但是你们看到没有,他的卧房里有梳妆台。”
一个光棍,家里却有梳妆台,上面虽无女子使用的物什,也还是不太合理。韩江容提出的算是一个疑点,不过,要对此作出解释其实也不难。
或许他曾有过同住的情人,只是别人都不知道罢了;要么就是,那不是他自己建造装饰的家,而是捡了间无人的空屋直接住进去了,屋里原本摆着什么他就用什么。
“还有一个,我听他说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他说,他会住在那个地方,为的是方便随时去取煌焱教遗留下来的财物,也就是说,他会经常过去取银子,至今也没有全部取完。但我们去那的时候,没有发现哪里有什么财物。
“我就先假设他事先已将财物转移至暗处了吧,即便这样也还是有怪异之处。燕姐姐你说,要是换作你,知道了煌焱教在这里被灭门,还亲眼见到这里的尸身凭空消失,你还会选择住在这里么?”
换作她……首先,情感上她绝对不愿意在事发地附近住下。鬼神她固然不信,但要说长住在那个地方,总觉得阴森森的瘆人。
其次,煌焱教就在那里覆灭,而真凶及其动机至今还是个谜。若她曾经是煌焱教的教徒,一定会担忧凶手某天再杀回来、担忧自己这个漏网之鱼被那些人发现并杀害。她躲还来不及,又怎会在那处定居下来。
第三,他说的财物随时取用的问题。若是她,应该会将此处的所有金银在短时间内全部转移走,存放在自己的住处或是其它安全的地方,这样才更安心。
除非,这笔财宝的数额极其巨大。由是上面的所有顾虑都可以抛开不论:因为财宝太多无法全部带走,杜老四为了独占这些宝物,不管心里有多不情愿,都会坚持留下守住财宝。
“我不会。”她答。
后面旁听的陆语儿也频频摇头,“我也不住,吓死人了。”
韩江容也赞同:“对吧,我也不会住,这才是寻常人的思路。”
另外,还有一个韩江容没有注意到的疑点,就是猎户卧房那扇窗闩坏掉的窗户。既然房里还有那么多贵重物品,他怎么没有先修好那扇窗?
这一点在她那晚推窗时就开始在意。难道他是觉得没人会到他家去,不必急于修缮?这样看也说得过去,他住的地方着实偏僻,莫说平日不会有几个人往山上跑,就是上山也很难找到他家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