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后,六人又在镇上逛了逛才回到石宅歇息。
后天嵇承古要去祭拜母亲,又刚好他母亲的墓碑立在灵犀山附近,其余五人便打算后天跟嵇承古一道去祭拜,结束后到灵犀山游赏,回来再继续原定行程。
说到这灵犀山,先前嵇承古在车上提起时,燕晴煦还以为韩江容徐卓齐茂远他们三个不会想去。方才回来的路上再提及,齐茂远却道难得过来一次,不如就去看看,韩江容和徐卓也赞同,燕陆二人就没多说什么。
回到石宅,燕晴煦和陆语儿领了石宅的西厢房住下。西厢是宅子里三间卧房中较小的一间,屋内一张小几、一个立柜,还有一张堪堪能挤下两个人的床。
难得明日清闲无事,师姐妹两个借来了石家的旧浴桶,不紧不慢地烧水洗了个澡,又将穿过的衣物洗了晾上,这才清清爽爽地准备睡下。
吹了灯,还有微光透过窗纸照进屋里来,燕晴煦路过窗边,将窗子推开一个小缝向外看。对面东厢房的灯火还燃着,是韩江容和徐卓住的那间;而主屋的灯已经熄灭,嵇承古和齐茂远大概已经睡下了。
“师姐,开窗干嘛?”陆语儿在床铺靠内的一侧躺下,拉着被子问她。
燕晴煦合上窗,“没什么,睡吧。”
“嗯,师姐好梦。”
在床铺外侧躺好,燕晴煦听见耳边师妹的呼吸声逐渐平稳深沉,应是睡熟了。语儿从小就是这样,一沾枕头就能睡着,打雷都叫不醒,燕晴煦还挺羡慕她这一点的。
回手给陆语儿掖了掖被角,燕晴煦也闭了眼,却是好半天也没有睡意。
她鲜少和别人同床而眠,平常别人靠她太近她都会不舒服,更别说睡在一起了。然出门在外多有不便,有时她不得不和师妹挤一张床,可说实话她还是……
于是她翻了个身,背朝着陆语儿。微微睁眼,目光正对上窗台上摆的那只小小的、微微褪色的布老虎。
这间屋子原先是嵇承古的弟弟住的,屋内摆了不少孩童的小玩意儿。嵇承古说,自打他弟弟出事以来,这屋中的东西就再没人动过,最初是他娘不许人碰,后来整个家都散了,也不会再有人碰了。
在讲述这些时,嵇承古神情中满是落寞无奈和压抑的恨意。原本美满幸福的一家,平白无故地遭了难,终落得家破人亡,这样的血海深仇换了谁都不可能不恨吧。想到此处,便越发觉得煌焱教的那些人可恶。
没错,燕晴煦确实很庆幸自己能借那场劫难逃离原本的家,但是这不代表她不恨那些人。她能有今天,不止是因为她被煌焱教“选中”,更重要的是因为她有幸遇见了她的师父。
如果当初不是她师父和封门主恰巧路过,谁知道她会在煌焱教的人手中遭遇怎样可怕的事情,这是她连想都不敢想的。
还有……就是因为被“选中”,她才不得不在最为纯真烂漫的年纪里见识到来自所谓亲人的怨毒与冷漠,见识到人们不加掩饰的、最为赤*裸的恶意。
屋外几声夜枭的鸣叫打断她的思绪,回过神,她发觉自己的手正握紧成拳,眉头蹙着,连心跳也乱了节奏。
果然她还是在意的。她原以为自己早已忘却了那场噩梦,她告诉自己没关系她不在意,而身体的自然反应却不肯像头脑一般欺骗自己。
深呼吸几次以平复心情,她努力将不愉快从心中扫除,再次合眼尝试入睡。静静躺了一会儿,不等她沉入梦境,只听身后窸窸窣窣,陆语儿翻了个身。
师妹的呼吸声近了些,燕晴煦往床边挪了挪,稍微拉开距离,这时又听背后有动静,紧接着陆语儿的一条腿搭了上来。她再往边上挪,奈何小床逼仄,她已经到了床的边沿,动弹一下都有可能翻下床去。
罢了,那便先不睡了吧。燕晴煦小心地推开师妹,蹑手蹑脚地起身下床,穿上鞋子披上衣服到屋外去了。
出了房间,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她顿时松了一口气。果然她还是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更自在,就算是语儿,靠得太近她也会不适应。
冬季夜里清静,没了吵人的虫鸣,唯剩下风在屋宇间、从树叶间穿梭的声音。
说到树叶,百里镇一年到头气候都是潮湿温暖的,到了冬天这里的树木也有茂盛的绿叶,甚至还有花朵在开放,像她那遥远的故乡一样。而如今,她已经快要忘记故乡的冬天是什么样子,时常误以为北郡的冬天便是冬天唯一的模样。
在北郡,甫一入冬,漫山遍野便全都是掉光了叶片的秃头树。只余松柏不凋,不过针叶的颜色也不再翠绿,变得灰突突的,那样子要多萧索有多萧索。还有梅花,那也是自她到了北郡以后就再也没见过的,那个地方冷到连傲雪的寒梅都不愿意光顾驾临。
“在看什么?”有人问她。
她看过去,韩江容合上东厢房的房门,正朝她走来。
“树叶。”她答。
他在她身侧站定,望了望围墙外探头进来的一片树冠,道:“树叶么,这里的树叶到了冬天都不落,怪新奇的。说真的,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有生气的冬天,叶子不落也不枯,这天气也是,半冷不冷的,不像冬天,倒像是咱们北郡的春秋时节”
从没见过这样的冬天?燕晴煦觉得他的话奇怪,他和她的幼年时期同样是在南方度过的,怎么说没见过?她道:“新奇?你不也是南方人?”
韩江容在片刻犹疑后便懂了燕晴煦想问什么,突然愣住。燕晴煦侧头去看他,见他怔忡,她忽明白了他为何会说没见过、为何会觉得新奇。
离开家乡的时候,他才不过五岁。现今他连昔日最亲近的父母的大概模样都记不得,又如何能记起那里的冬天是何种景色。
她该早些想到这一点的,现在话已出口,怕要惹他难过了。
她心想要不要说点什么安慰他,韩江容冷不丁一声恍然的“啊”,接着道:“对啊,我原先是个南方人来着。”
燕晴煦再看他,只见他面带笑意地挠了挠头,好像全然没有因她的话而感伤或不快。他问她:“燕姐姐,要不要去屋顶坐一会儿?”
“啊?”燕晴煦一时没反应过来。方才她有错过什么吗?好好的怎么突然要上房顶了?
韩江容拉着她的衣袖往东厢房走过去,用墙边堆的罐子等杂物借力,几步上了东厢房屋顶,蹲在上面对她招手,“过来呀燕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