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二十。
天朗气清,江南桃李正艳。苍舒教的别庄颇为气派,四周种着一树树的垂丝海棠,门口有诸多教众看守。楚听弦随手甩出一张请柬,那负责检查的教众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下柳溪桥:“请进。”
柳溪桥随楚听弦入内,苍舒教设宴于花园中,楚听弦回头道:“坐哪里?”
柳溪桥四下扫了一圈,没看见心中所猜疑之人,闻言抬扇指道:“不如坐那处。”
他扇子所点之处是一树垂丝海棠下,花影绰绰,数朵落花眠在椅上。离着不远是一处小池,池中飘着几片还未长成的小荷叶。
楚听弦不置可否,人倒是直接溜达过去。他二人坐定,春风一吹,倒好似仙境。楚听弦支起手臂托着下颌:“找到你想找的人了?”
柳溪桥随便摇着扇子:“我何时要找人了?”
“自从你发现只要有请柬,哪怕并不是一个门派的,也可以共同入内后,你的眼神就一直黏在人群中。”楚听弦淡淡地说道,“他人或许没注意,但是我却看得很清楚。”
柳溪桥眼睛弯弯地笑起来:“这么说楚兄偷看我了?”
楚听弦道:“我和你一般光明正大。”
柳溪桥笑叹道:“我之前有一位朋友说,我这张脸太有名了,他不太方便将我混入他们门派。”
“倒也不必多心。”楚听弦漠然道,“他或许是真的不知道。”
柳溪桥笑而不语。
越长离确实是一名门正派的弟子,只可惜他每次出现的时机都太巧了。他二人相识算来差不多两年,并不经常见面。
前几日他刚被召回归雁楼,越长离就直接找上他,仿佛知道他的行踪一般。这也可以说是碰巧,然后他们前脚分开,后脚就在姑苏再遇,越长离表示无法带柳溪桥入别庄,当时柳溪桥也可以理解,一来可能当真只能同门共同入内,二来自己身份特殊,也怕连累他人。
然而紧接着越长离便将画舫一事告知了他。
太巧了,连着三处巧合。柳溪桥不得不留个心眼。
他与楚听弦算是比较晚才来的,现下别庄大门已关,而他并未看见越长离和他的师兄弟们。
是有事不来了,还是无需来了?
柳溪桥正心事重重想着事情,忽听见有人朗声道:“我原以为归雁楼来的会是沈掌门,没想到是柳公子。”
柳溪桥抬眸望去,只见一位二十余岁的清秀男子站在花园的观景楼二楼,凭栏道:“其实谁来都一样,但是不得不说我更喜欢柳公子来这里,因为沈掌门想必没有心情和我聊聊天的,柳公子这种性格就不同了。不过我还以为柳公子会孤身前来呢,想来我送往归雁楼的请柬,应当是沈掌门带走了,不然柳公子何至于和一个无名小卒同行。”
无名小卒顶着张好看的脸面瘫:“原来候如海话这么多,想必是靠嘴皮子当上苍舒教右护法的。”
那人正是苍舒教右护法候如海,他笑道:“这也没办法,我要处理这教中事务,若是省了口水,便要累了身体。多多聊聊天有助于大家心情愉悦嘛。不过要说这说话的功底,阁下倒也不输我。”
“还是有不同。”楚听弦道,“你说的话都是废话,这点我自愧不如。”
柳溪桥实在没忍住笑出声,随即他咳了一声,端庄坐好,风度翩翩摇了摇扇子:“柳某与楚兄同行主要是因为投缘。”
不知谁低声嘀咕:“都是靠脸招摇撞骗的小白脸,可不是投缘。”
柳溪桥仿佛没听见般继续对候如海笑道:“还有便是柳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以为苍舒教会不欢迎柳某。”
“哪里,若是没有归雁楼百年来细心看管,苍舒教哪来的明烛天南可以酿酒呢?”候如海笑里藏刀地回道,“归雁楼虽未主动奉药,但毕竟看管有功,今天我带来了一坛残花酒,就赠与柳公子了。”
听闻这番话,魔教人士哄堂大笑,正道弟子也不少窃窃私语面露不屑。柳溪桥却气定神闲道:“这残花酒柳某可无福消受,毕竟明烛天南还在归雁楼放着,这酒摧残的到底是花还是命,柳某可一点都不想知道。”
“哦?明烛天南只留这一副,其余的都于百年前销毁。前阵子我教给武林盟送了一坛残花酒,可是你们武林盟主亲口说的验出了明烛天南的药性。那么到底是谁撒谎呢?你我还是武林盟主?”
“或许谁都没撒谎,未可知明烛天南是不是真的就只剩下我归雁楼那一副。”柳溪桥道,“不过在场诸位除了候护法外,大多数在意的都是酒在哪,而不是明烛天南到底丢没丢吧?”
这一句话捅了马蜂窝,许多自诩君子的正道弟子也跟邪魔外道一起叫嚣。一时间这花园好似城外赶集的,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有人骂道:“说不定就是归雁楼监守自盗,和魔教同流合污演的一出好戏呢,还往我们身上赖。少废话,今日喊来我们究竟为何!”
候如海道:“这位兄弟问得好,今日我教请各大门派来,便是为了一件喜事。我苍舒教受各位抬举,被称作第一大魔教,今日为了回馈诸位,残花酒我教共酿了十坛,一坛送与武林盟,一坛我本想赠给柳兄,奈何柳兄看不上,那边便宜了诸位,这九坛残花酒稍后奉上,各位各凭本事,随便拿去。”
柳溪桥闻言面色一冷,楚听弦一直像是看猴戏一般悠闲,看见柳溪桥难得沉了脸色,更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候如海叫人抬出了九坛酒坛放在花园中央。
那些搬酒的下人一露面,便有人忍不住飞身上前,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那让天下人趋之若鹜的药酒,只可惜手还没摸到那坛壁,就听见候如海笑了一声,接着那人手臂一凉,一低头,看见自己的小臂一下连着袖子跌落在尘土中,满眼的血色比酒坛上的红布还显眼。
他呆呆地看向放入天降般出现在他面前的年轻剑客,嘴唇微动,但未等他发出声音,剑客用常人难以看清的速度抬手又是一剑。
男人向后倒去。
许多已经涌来的人顿时停下脚步。他们紧张地盯着剑客。那剑客也不过二十余岁的年纪,生得倒是秀美,只是出手毫不留情。
剑客站在那九坛酒前,用一种平缓的语调说道:“护法还没说开始,诸位还请稍安勿躁。”
柳溪桥微微眯起眼睛,现下只有他和楚听弦还安安稳稳坐在原地,他用扇子挡住唇,低声道:“苍舒第一剑客,闻故曲。”
楚听弦道:“不错。”
闻故曲的凶名远扬,甚至远胜苍舒教主,毕竟苍舒教主虽然被自己人说是武功卓越无人能敌,但是从未在大众面前露过脸。然而是他的心腹闻故曲帮他在外面收拾过不少人。
苍舒教主和他师父听烟雨老教主一样,虽然也没事和武林正道打几架,恶心恶心对方,但是总体热情不高,反而更喜欢收拾各大魔教邪帮,当年甚至有传言说他们师徒二人是武林盟派来的卧底。
闻故曲就是苍舒教主最喜欢扔出去修理恶人的,不知道能不能止小儿夜啼,但是一定能使大大小小魔教中人不敢吭声。
于是花园内有一半人迟疑着向后退了退。
候如海见闻故曲成功镇住了场子便开怀笑道:“这就对了嘛,其实我也不想我们小闻出来吓唬人的,但是诸位实在不太乖。如果诸位再不等我说完话就做小动作,下一个出来杀人的就是我们伟大的教主大人了。”
楚听弦漠然对柳溪桥说:“怎么没人下哑药把这个话唠毒了呢?”
柳溪桥倒是担心另一件事:“苍舒教主在别庄?”
楚听弦嗯了一声:“不然候如海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唠叨?”
柳溪桥深感头疼。楚听弦瞥了眼候如海,后者一直看着这边,看见楚听弦的白眼居然还抛了媚眼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