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四月初。
自江南向洛阳的官道上行者,这几日都能遇上一对长得十分好看的青年。
骑黑马者一袭白衣,宽袍大袖。生的一双桃花眼,长有一颗泪痣,翠玉冠束着长发,散下几缕碎发垂在耳侧,一直是笑语盈盈的温柔样子。
另纵一匹红马者,一身利落黑衣,凤目薄唇,束着马尾,箭袖被束进皮质护腕中,手上戴着一副黑色薄丝手套,模样虽然极好,但是看什么都是冷冷的。
这二人衣着一黑一白,皆是难得的好容姿,清雅俊美,倒是都担得起一句“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莫说是那些少女青年,便是路过的老人长辈都忍不住回头望一望。
有人便向同伴低声到:“这二位青年,一个像是读书的大家公子,一个像是习武的江湖少侠,怎么在一处走?这也不搭界啊?”
同伴用手肘怼了怼他:“你可小点声,我见那黑衣公子不像是什么少侠……气质也太冷了些,还有些邪气,指不定是什么人。那白衣公子看上去脾气好,但是我总觉得也不像是什么常人。”
那人叹道:“这可惜这等不世出的二人竟往洛阳去,说不定就是凑那个热闹去了,太危险了。”
同伴奇道:“洛阳出了什么热闹?”
“我前阵子听说那武林门派又出了些幺蛾子,好似什么宝物现世。洛阳一家人不知怎么得了。这几日那洛阳的江湖人颇多,我这才赶紧离了洛阳城。谁知道他们之间厮杀,会不会殃及我等池鱼。”
另一边那并行的两位青年亦正在低声交谈,黑衣青年有些懒怠地看着白衣青年:“你不换身衣服?”
白衣青年温言笑道:“这官道上如何换衣服?我这衣服怎么了么?”
黑衣青年道:“你这一身虽雅致,但打起架来太过啰嗦,快到洛阳了,不如换身劲装。”
白衣青年扇了扇扇子笑道:“放心,我定不会拖后腿。况且我的衣裳都是这般,除非楚兄你借我,否则我怕是无衣可换了。”
“……”黑衣青年沉默片刻,竟是当真一般打量了下对方,随后依旧语气冷淡地回道,“随你。”
白衣青年笑的眼睛都弯了:“不过到了洛阳楚兄确实得陪我到商铺里走走,我要买些东西。”
楚姓青年点了点头,又听见那公子哥轻叹道:“不知洛阳情况如何,也不知归雁楼与苍舒教会因残花酒行至哪步。”
“有残花酒的地方不会太平。”楚姓青年漠然道,“你难道不是从半个月前就该知道了么?”
半月前。
暮春,三月十三。
武林第一大派归雁楼的柳溪桥快马加鞭,一溜烟似的跑上墨迁山,归雁楼大门前已有人候着,见了他,忙上前道:“三公子,副楼主在厅内等你。”
柳溪桥他点头应过,翻身下马,向议事厅行去。
议事厅内,归雁楼副楼主,柳溪桥的二师兄文十九正站在窗前,临风长叹道:“娘的,沈岩钊这混账就知道我给找麻烦。”
柳溪桥无奈笑道:“二师兄辛苦了。”
文十九一回头,只见他一身文人打扮,模样清秀,只是表情十分丰富,让人第一时间注意到的是他的神情,而不是样貌。
文十九悲呼一声:“师弟,你可回来了,为兄要架不住武林盟那些傻子了。”
柳溪桥温言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我这一路只听些只言片语,真假掺杂。”
文十九摸了把脸,坐下翘起二郎腿:“先喝口茶,我和你说,哎师弟赶路辛苦了。”
柳溪桥在他身侧坐下,两人皆是宽袍广袖,像是哪家的公子携伴自太学下课,倒不像是武林人士。
文十九叹道:“当年师父为什么就收了我们三个嫡传弟子,这出了事人手都不够用。还是师弟你聪明啊,怎么都不当副楼主,这门派破事忒多,你看这短短数日头发都白了。”
柳溪桥安慰道:“二师兄仍是风姿卓越。”
文十九喝了口茶:“不开玩笑了,这事要从你前几日下山后说起,你前脚刚走,后脚掌门师兄就收到一封密信。”
说罢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柳溪桥,只见那信封上画着一只桃花,下面写着苍舒二字,左下盖着苍舒教主印。
柳溪桥微微皱眉:“这桃花画法倒是少见。”说罢打开信封,便见里面只寥寥数语,上书:吾等得明烛天南,制残花酒,去毒存药性,先行告知沈掌门,不知归雁楼可能阻江湖风雨?
苍舒教乃是当今武林第一魔教,行事诡异,最喜欢收拾邪门歪道自己人,也和武林盟玩似得打过几架,大获全胜,右护法奉教主命对外宣称当今武林正道打起来没意思,反正他也就看上归雁楼,等什么时候归雁楼愿意约架了,再来江南找他。归雁楼表示自己现在全体门人养花逗狗挺好的,所以这两大门派一南一北,相安无事多年。
结果可能是苍舒教主呆着太无聊了,居然主动来撩闲了。
“明烛天南?”柳溪桥问道。“世间最后一副明烛天南不是在归雁楼密室么?”
文十九往椅子上一摊:“按理说这幅奇药就剩这么一副了,武林盟一直废物不敢接受怕丢了,百年前就交由咱们归雁楼保管,掌门师兄收到信后特意去查看了,还在。”
柳溪桥垂眸看着那信:“这残花酒又是何物?”
文十九道:“你知道明烛天南的药性吧?就是吃了能功力大增,但是因为此药毒性也强,基本上服药者只能去黄泉路上练武了。掌门师兄和我推测,这残花酒可能含有明烛天南,如苍舒教主所言,可能他们想办法去除了明烛天南剧毒,这事要是真的,估计江湖就翻天了。”
柳溪桥沉默不言,继续听文十九絮絮叨叨:“咱家师兄多精啊,看着温厚沉稳,其实一肚子坏水,他说这事得提前给武林盟过下路子,不然日后撕扯起来,归雁楼容易被泼脏水。于是他转身就去武林盟把咱们老相好的给卖了。”
老相好的先来挑事,归雁楼掌门沈岩钊反手把老相好坑了也是常理之中。
“结果卖了没到一天,苍舒教就对外公布了这件事,还把残花酒送来了一点,这一验,还真有明烛天南,而且果然没了药性。”
柳溪桥道:“然后?”
文十九悲号一声:“然后天杀的大师兄跑回来跟我说,武林各大门派但凡有点心思活络的肯定要来归雁楼责问明烛天南一室,叫我留在归雁楼应付,千万不可开密室让他们查看。还让我把你喊回来,让你去调查残花酒一事究竟是苍舒教玩什么花样,说完转身就走,告诉我他有要事,叫我不要去找他。然后就他娘的失踪了。武林盟天天来这我和我打太极,我都没时间画美人了!”
柳溪桥伸手安抚了下半死不活的文十九:“二师兄辛苦,大师兄一向深思熟虑,如此做必有计划。”
“对了。”柳溪桥给文十九扇了扇扇子,“二师兄对苍舒教主知道些什么?”
文十九懒洋洋道:“老教主听烟雨,喜欢收拾其他魔教,自他始苍舒成为第一魔教,把人收拾差不多了自觉高处不胜寒,带着相好的跑了,把四年苍舒教扔给了唯一的弟子,就是现任教主。现任教主么,不知姓名不知容貌,每次出现都把自己裹得跟个乌鸦一样,武功极高,大师兄能勉强打个平手吧,很少出来,一般是他们苍舒右护法代他出来四处乱跳。跟他师父一样,喜欢和邪魔外道内斗。现在也开始高处不胜寒了。”
说罢他坐直了:“不过我前些年遇见过一个苍舒教的叛徒,半死不活的,他为了活命求我救他,后来告诉我一些关于新教主一些事情。不知是真是假,你就当听着玩吧。”
柳溪桥温言笑道:“二师兄请说。”
“那新教主年纪与你相仿,二十四左右吧。是听烟雨年少时期收的徒,当自己亲儿子养的,少年时就不以真面目见人,不过这叛徒在那教主加冠兼继任苍舒教主之日,机缘巧合远远见到了一眼。”
柳溪桥凝神听着。
文十九认真道:“据说是个和你不相上下的大美人。”
“……”柳溪桥点点头,“那我便回房收拾些东西,下山去打探一下。”
文十九可怜巴巴道:“要是路遇美人,若是美人同意的话,记得画画像寄给我。”
文十九此人人生第一爱好就是爱看美人,不过单纯欣赏,从不孟浪。第二大爱好就是收集美人图,挂自己书房里,挂了一墙,冷不丁夜里进去能吓一跳。
归雁楼今日处在风口浪尖,副楼主没时间去看美人图了,对着自家师弟为兄不尊道貌岸然道:“师弟不是一直不满意我把你的画像放在第一的位置么,你若是能寄来个大美人的画像,你就可以屈居第二了,多好,你我都得偿所愿。”
之前归雁楼很闲,不缺钱不缺高手,唯一能打个你来我往的苍舒教和他们和平共处,于是以副掌门以文十九为首,归雁楼众闲人经常聚在一起养猫遛鸟嗑瓜子打麻将,没事就评个什么归雁楼第一高手,归雁楼第一有钱人之类的排行。因脸长得太好性格也太好的柳溪桥惨遭被封为归雁楼第一美人,自二十一岁那年上榜开始,被迫盘踞榜首三年。
文十九可怜兮兮道:“记得美人图哦三师弟,千万记得美人同意了再画,不可唐突哦。”
三师弟习以为常答应下,转身回了自己房间简单收拾了些行李。正收拾着有人来报:“三公子,副楼主说刚才忘了,问你带不带几个人跟着。如果嫌麻烦不想带,疏影姑娘几人还在江南没回来,也可以到时候联系他们。”
“不必带人了。”柳溪桥回道,“若有事我便联络疏影姐。”
门人应下又道:“副楼主还说让你出门在外多带点银子,别亏待自己。”
柳溪桥收拾好行装笑道:“我带了不少银票,让二师兄放心吧,劳烦你叫人将马备好,我这就下山。”
门人应下刚走,便又来了一人:“小柳,嵩山派弟子越长离拜帖要见你。”
柳溪桥是老楼主关门弟子,年纪虽不过二十多岁,辈分确是不小,如今归雁楼便是他们师兄三人共掌,柳溪桥平日不太爱管这些,便推辞了副楼主之位。是以楼内比他小的唤他三公子,长辈们就都叫他小柳或者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