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跟我来。”石台北面立着块石头屏障,屏障后一道暗门。将领打开门,更浓重的腐朽气息扑来,夏无病这才注意到,厅堂弥漫的只是血腥味,他在甬道中闻到的腐败与骚臭实是来自暗门之后。如果说方才走过的地方阴暗、诡谲,暗门之后,就应该说致郁了,每一口呼吸都是腐败、绝望的味道。这里似乎比外边的厅堂还要广阔,也许连接外界,空气是流通的,然而再流通,也无法让凝滞的气味稍散。往里是无尽的黑暗,黑暗深处传来细微的响动。
有活物!夏无病当即令将领点亮墙壁上的火把,周围的一切在火光下显现,他怔愣住:脚下一条石道通往深处,两边均是高大的铁栅栏隔出一间间屋子,那算不得屋子,比牢狱还简陋、寒碜,狱中摆放几只大铁笼子,陈旧斑驳、落满灰尘。笼子是空的,却不免叫人疑心,这里曾经关着的是什么。
越往里,夏无病心里的不舒服愈明显,确切说那是一种不安,脑中似乎有声音,在阻止他,叫他别去,一旦去了,有什么就要变、就要塌了。于是脚步变得迟疑,几乎停止,他想要转身跑开。
可是将领已经在一道铁栅栏前立定,转过头凝视着他:“这里,大人。”他的眼神叫他生出一种自己是罪魁祸首,这里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错觉。实际上自己对这里一无所知,不管前面是什么,他知道自己没法就这么跑开,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
就着将领手里火把的光亮,他看清里面是与前头一样的铁笼子,不同的是,笼子里不是空的,关着将领口中的孩子。他们两三个挤在一只笼子里,光这间就有七八名小孩,有的蜷缩在角落,有的仰面躺着,有的攀着栅栏,无一例外,满身脏污、衣衫褴褛。无人在意他们的到来,本该充满纯真、好奇与生机的眼中只余空洞。没人知晓他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经历了什么,唯一能知的是他们被“抽去了灵魂”,剩下躯壳,连傀儡也不如,在抛弃他们的人眼里多半只是看一眼都觉得多余的“垃圾”。
孩子看起来都在十岁左右,夏无病想到那些失踪的童男童女:“是被妖怪掳走的孩子!有多少?”
“都聚在这几间,大约二三十名。”
“这么多?”被抛下的就有二三十名,原先关着的只会更多。“都活着?”
“这里的都活着,其实我不能确定算不算活着,他们的神情都很……怪异。”他几乎找不到合适的言辞,若不是见他们动过,他甚至要怀疑关在笼中的只是木偶娃娃,“末将喊他们、尝试与他们说话,无人理睬。哪有小孩身处这等境地不哭不闹?”他没有说,置身这群孩子空洞的目光中,他感到了战栗。“您说,将他们关在这里的人图什么?”
夏无病没有回答,他甚至不敢细想,失踪的孩子出身非富即贵,即便寻常至少也面容姣好。外间便是祭祀之地,至此不难想象被摆上祭台的是什么,然而他忽又觉得成为祭台上的羔羊,对这群孩子来说也许是种解脱。“里边没有了吗?”他强令自己的目光从那些生硬如面具的脸孔上移开,望向更深处。
“过去都是空笼子,不过我没走到底。”
夏无病拿过将领手里的火把,黑暗深处,那浓烈的腐臭气味传来的地方,他必须去看一看。越深入,火把的光愈发微弱,最后好似小小萤火虫,只能照亮巴掌大的地方。夏无病缓慢而小心的走着,刺鼻的味道告诉他靠近了,最终他停下来,因为踩到了什么。火把下移,一只腐烂了的手臂出现在眼帘,断臂旁边是一颗圆圆的脑袋,本该嵌着眼睛的地方黑洞洞,什么也没有,这么说也不对,黑洞深处有无数细白身影翻滚涌动,宣告这颗头颅已经被它们占领。
“这是……”纵是横贯沙场的将领也难免惊愕。下一瞬他的呼声凝固在喉中,夏无病挥动火把,照出了藏在黑暗中的修罗场。
直至回到地面,将领依旧沉浸在震撼与惊惧中无法自拔,浑浑噩噩随夏无病回到城中,听他下令:“堵住所有要道,不惜一切代价捉拿祭司。”他才回过神,不可思议地问:“您觉得那地方与祭司有关?”夏无病给他一个“不然你以为”的眼神,他没告诉他,自己对那藏在高帽、长袍后面、不肯露出面容的小丑早有怀疑。那小丑仿佛妖魔,走到哪里,哪里的小孩就会失踪。注意到这一点的必不止一人,然而谁也没吭声,因为那小丑是淳和王面前的红人,淳和王需要他为他们的征战祝祷,多可笑?
老实说,这一次他依然没有证据,然而他不打算忍耐,对付魔鬼就该先杀后奏,不给他们狡辩的机会。于是他吩咐:“天泉这边你守着,我带人回宝宁。”祭司的罪孽绝不仅限于这一处,最大的修罗场只怕在宝宁城。此地已被弃,那玩意夏无病不想称之为人多半跑了,会去哪里?他想回宝宁城试试,因为宝宁城有淳和王的庇护。
他没有耽搁,带着一队人马飞奔回宝宁城,迎着如血残阳,脑中不合时宜地浮现王妃冷淡的面容,彼时他们在廊下看着甘家那粉雕玉琢的小公子被抱走。她说了什么?她说:“神侍?真幸运不是?”而他没察觉那冷淡下的厌恶、愤怒与,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