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说怎么办?”孙青拿弩箭抵着李明珏喉头,余光瞟向李芳一。李芳一已经坐回去,漫不经心将双手拢在袖中,老神在在:“你想如何?”
“杀了他!”孙青语气中满是怒气与憎恨,“王爷未完的心愿,我等岂能忘却?”
“未完的心愿……”李芳一轻笑,满是讽刺。
孙青怒目圆瞪:“王爷将大军交给您,连命也给了您,不就是想让您替他完成大业?”他热烈而急切,对方却依旧不咸不淡、不冷不热:“大业?你以为是什么样的大业?”他几乎咆哮道:“什么样的大业,您不是最清楚?杀了他,杀了所有昭成帝的继承人!杀回长阳,夺回本该属于王爷的一切,那把龙椅!这整个天下!”
“夺回来了,龙椅谁去坐?天下谁去管?你吗?”
“您啊!王爷已经与您永远在一起了,您就是他!只要您一声令下,我孙青肝脑涂地,为您鞍前马后!您为何就是听不懂?”一个大男人竟然眼中蓄泪,声音哽咽,“已经走到这一步,您不会放弃,王爷不会放弃的!只要杀了他!”他手上用力,弩箭刺破李明珏颈项的肌肤,血珠渗出来。李明珏一声不吭看着李芳一,而对方看着孙青,眼中有一种对疯子的怜悯。“您说话!您要违背王爷的意愿吗?您欠他一条命,还没还,就要辜负他吗?”
沉默良久,李芳一淡淡道了句:“我不是他,他已经死了。”
孙青先是一愣,继而双目赤红,剧烈颤抖,陡然长啸一声,迅疾将弩箭对准李芳一,恶狠狠道:“你去死吧!”千钧一发李明珏一拳打在孙青脸上,与此同时弩&箭嗖地飞出,因挨了这一下,箭失准头,从李芳一脸颊边擦过,割断了他一缕鬓发,留下一道红痕。
李芳一却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似乎方才被箭头对准的不是他,他只是盯着眼前的杯盏,语气缥缈,似说给旁人听又似说给自己听:“人死了,所谓的愿望、理想就消散了,对他没有任何意义。”他倏然转头看向孙青,目光锐利,“你口口声声完成他的心愿,到底是他的心愿,还是你孙青的愿望?你也说了,他将大军交给我,会有什么结果,你以为他没有想过吗?”
孙青知道他说得对,李穆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没有考虑过李芳一是何种人,将大军交给他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只是不愿意承认李穆就这么放弃了他的大业,他们所有人的大业!不愿承认,其实是李穆辜负了他们!不,他绝不承认他们所有人为李穆所抛弃,所以他怒吼:“你闭嘴!那不过是你自以为是的臆测,我等与王爷出生入死多年,最了解他的是我们。”最厌恶的就是李芳一总是云淡风轻的做派,好似从未有负过他们王爷,一个人怎么能厚颜无耻到如此地步?他凭什么处变不惊、大义凛然?李穆才是这个世上最处变不惊、最具威严之人!他虽不在了,自己要替他完成心愿,也该好好学一学,怎样用眼神就叫敌人害怕,虽然自己也许永远也学不会。
孙青尽力敛起怒气,将弩扛上肩头,戏谑地笑起来:“你不用装模作样,老实说,心里害怕得要死吧?为什么护卫还不来?那群蠢蛋在干什么?他们不知道我被包围了吗?哎呀,我是不是要死了?到下边要怎么跟王爷交代?说他把命白白给了一名懦夫?”他向亭外招招手,“让懦夫看看他那群没用的小家伙们。”话音落,李芳一带来的护卫被五花大绑着推进来,个个鼻青脸肿,为首的方圆用他的肿眼泡瞪着孙青,纪如与单锋也没逃过被揍一顿的厄运,歉疚地看着李明珏。“怎么样,是不是一个不漏?李芳一啊李芳一说你什么好?你不但是个懦夫,还天真,你以为带这点人就不会被我们发现了?”他走到石案边坐下,拎起瓷壶,猛喝一口,嫌弃丢开,“呸,什么玩意,这是娘们喝的吧?男人应该喝酒,烈酒,懂不懂?怪不得手握大军,却只敢窝在东州,李穆看错你了,你根本没资格接替他!”
对于他的辱骂,李芳一根本不回应,孙青觉得自己火气又窜上来:“怎么处置你们好呢?就这么杀了太便宜你们。啊,我想到一个好法子,看到下面那湖了吗?只要你们能在十个数内跑到湖边,我就给你们一个痛快。否则我会把你们带到王爷坟前,用铁锯一点一点锯下你们的脑袋,很钝的那种,然后挂在德合的城头。”
方圆喊道:“你敢动我们王爷,你家王爷爬也得从坟墓里爬出来找你算账!”
“让他闭嘴。”于是方圆肚腹上又狠狠挨了一下,疼得他弓背蜷缩在地上。
李明珏依旧平静地看着李芳一,若今日这一出是李芳一安排,那他的确需要害怕,不论怎样挣扎,在东州的地界想要逃过李芳一的手掌心是不可能的。可既不是李芳一的安排,那该担心的就是孙青,那莽汉得意洋洋,却忘了自己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看似羸弱的人,曾是不折不扣的大云王。
果然李芳一开口了:“孙青,你忠于李穆我很感念,他对你亦向来重用,如果你愿意,我同样会重用你,不会让你们受半点委屈,如果不愿,我也不会为难你。放下你手里的武器,放下那些不明所以的怨恨,离开吧。别再说什么,为了他的心愿,你其实不了解他。”李穆能狠得下心杀他们,他却不想对这些忠于他的人下杀手,这是他欠李穆的。
孙青听见了笑话似的哈哈大笑:“你似乎没弄明白,要死的是你们。”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你才应该求我给你活着的机会!”
李芳一轻轻转动手里的杯盏,骤然将其掼在地上,杯盏摔得四分五裂,孙青与他的同伙立时戒备,这种毫无迂回的发讯方式他们再熟悉不过。倏忽,漫山遍野飘起旗帜,搭弓持弩的士兵如一只只冬眠刚醒的虫从枯树后、荒草丛中,甚至褐色的土壤里钻出来,转眼,遍布湖泊边、土丘上,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捕食者成了被捕食对象。感觉到背后箭簇的冷意,孙青手心冒汗,他想冲上去挟持李芳一,腿脚却好似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