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锦承看着从人群后方走出来之人默默收起了手中的玉石,负手立于窗前静观楼下之变。
钟离站在楚锦承身边,目光亦是落在了楼下开口之人的身上,只见那人自己都一副文文弱弱的模样,身后也还跟着一个小丫头,主仆二人看上去都不像是会拳脚之人。
钟离忍不住担忧道:“这是谁家的小公子,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胆子倒是挺大。”
楚锦承闻言转头看了一眼钟离,眼神之中满是一言难尽,钟离怔愣了一下之后,瞬间反应了过来:“这位不会就是你师弟吧?”
楚锦承点头肯定了钟离的猜测,顺便给了钟离一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回过头继续观察着楼下的情况。
知晓了齐灵雨的身份后,钟离看着楼下,心头的疑惑与好奇简直要飞出天际了,这文弱书生的模样不一直都是向老前辈最看不惯的样子吗,齐灵雨样貌虽还不错,但作为男子未免也过于女气了一些,更何况先有了楚锦承这样一个徒弟在前,钟离相信向老前辈定然不会因为齐灵雨长得好看一些便收了她做徒弟的。
钟离压制住想要下去将齐灵雨拉上来问个明白的冲动,努力将注意力重新移回楼下的人群之中。
齐灵雨突如其来的这一声,确实令那施暴的男子暂时停住了手,但待那名早已失去理智的男子回过神,见出言阻止之人是这样一位瘦弱之人,那男子冲上来便准备连齐灵雨一起打,却未及冲到齐灵雨跟前,便突然捂住了眼睛:“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怎么突然看不见了?!”
齐灵雨绕过捂住眼睛惨叫的男子,走至那个蜷缩在地上的女子身边,示意疏影将她扶起,待女子站起身后,齐灵雨开口问她:“可需要请大夫?”
女子摇着头却是止不住地啜泣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男子眼睛虽看不见了,却依旧寻着声音试图向齐灵雨冲过来,齐灵雨闪身避开那名失控的男子,冷声道:“急火攻心,心火焚目,若不想眼睛瞎掉,你最好先冷静下来。”
许是双眼看不见带来的恐惧,又许是齐灵雨的声音太过冷冽,那男子安静了几秒后突然失声叫了出来:“妖术,这人有妖术!我眼睛明明好好的,就是被这人施了妖术变得突然看不见了!”
男子的话就像一块石头扔进了平静的湖面,原本还在叽叽喳喳围观的众人瞬间被噤了声,众人确实看到男子前一秒还好好的,因为想要靠近齐灵雨后一秒眼睛便突然失了明,几个站得离齐灵雨较近的人都悄悄撤开了几步,似乎真担心会被齐灵雨施了妖术一般。
就在场面开始变得微妙的时候,姗姗来迟的映城知府终于带着衙役赶到了现场。
由于映城乃是楚国皇城,皇城便意味着可能随便在大街上碰到一名公子小姐都要比他这小小的知府品阶高,所以能坐上映城知府这个位置之人必定是个极善于察言观色且处事周到圆滑之人。
身为映城知府的章林平日里最怕听到的便是哪儿出事了、谁谁谁闹事了,生怕遇上那些皇亲贵族闹矛盾还得让自己秉公处理之事,个个都是皇亲国戚,他要是能秉公处理这些人便也不用这么大年纪还得做个苦逼的小知府了。
章林到场一看见是一对寻常夫妻在打架,先是松了一口气,又看见站在一旁的齐灵雨,见她穿着气度不似普通百姓,章林迅速在脑袋中搜索了一下齐灵雨的长相,发现她并非什么皇亲国戚,更是松了一口气,这才开口问话:“当街吵闹撒泼成何体统!”
章林的目光在人群中的几人身上看了一圈,最后点名那捂住眼睛的男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说给本官听听。”
那男子眼睛虽看不见了,但听到章林自称本官,立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青天大老爷您替我做主啊!草民与自家婆娘发生了一些口舌,本只是吵闹一番并无大事,可是这妖人一出来便使妖术弄瞎了草民的眼睛!大老爷您要替我做主啊!”
章林听着那男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又见他双目没有焦点确实是看不见的模样,转头问齐灵雨:“他的眼睛是你弄瞎的?”
齐灵雨心中暗道,早知道这知府就在附近她定不会插手的,本见这妇人可怜担心她被打死打残,现在反倒给自己惹得了一身不必要的麻烦。
被章林如此问到,齐灵雨只能耐着性子回答:“我刚刚便说过了,怒火攻心,心火焚目,这种身体原因造成的失明怎么会是我弄瞎的?”
齐灵雨的态度令章林颇为不悦,章林皱眉道:“你是大夫?”
齐灵雨为了避免麻烦,点头:“略通医术。”用医与用毒本就是一家,她这样回答也不能算是说谎。
章林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也怕人多口杂,便挥手示意身后的衙役:“先将这几个闹事之人都带回去,本官要一一问话。”
齐灵雨没想到这知府竟还想连着她一起带回府衙,脸上不自觉带起了一丝怒意:“请问这位大人,我路见不平出手助人有何不对?为何要被抓去府衙?”
章林虽不满齐灵雨毫不留情面的咄咄逼人,他在脑子里也找不出齐灵雨这号人是哪家的皇亲贵族,但看着齐灵雨这架势又不像小家小户出来之人,章林心中也不免担心会惹到不能惹之人,思及此语气不自觉好了几分,解释道:“本官并非要抓你,只是让你去府衙配合调查。”
楼上看热闹的钟离见此情形,忍不住看向楚锦承:“看这位齐国大皇子的使毒手法定是得了向老前辈真传的,你就这样看着你师弟在咱们大楚都城被欺负?”
楚锦承看着楼下剑拔弩张的齐灵雨与章林,深知再任由他们争辩下去,无论是谁争赢了,都不会是什么好看的场景,叹了一口气走回房间唤来一直候在门口的季勉:“下去告诉章林,让他不要为难齐国公子了。”
季勉领命后便欲下楼,却被钟离唤住:“既然都出面了,那便索性请齐国公子上来坐一坐。”
季勉看了眼楚锦承,见自家殿下没有阻止,道了一声“是”便快步走下了楼。
就在钟离与楚锦承说话的片刻,楼下又发生了些许变故,原本一直哭哭啼啼的妇人似是终于缓过了气儿,抹干了眼泪站了出来替齐灵雨解释:“大人,这位公子是见我被打方出手相助的热心人,还望大人不要为难他。”
不待章林开口,跪在地上的男子听到那妇人此言,几乎又要跳起来,嘴里骂骂咧咧:“你这臭婆娘给我闭嘴!什么好心人,他明明就是个会妖术的妖人!”
那妇人不知是想通了还是因为有知府在场,胆子也大了起来,开口与那男子道:“你莫要污蔑了好人!我也不会再受你的欺凌了,今日回去我便要与你和离!”
那男子似是被戳了痛脚,毫无形象地喊了出来:“你与我和离我看你能去哪里?你那贪财的爹娘早就收了我家彩礼将你卖与我了!离了我你便等着被送去娼妓馆吧!”
男子的话越发不堪入耳,章林正欲开口训斥阻止,余光却瞥到对面酒楼走出来的一个身影,不觉头皮一麻,为何太子身边的季统领会在这儿?季统领在这儿那便意味着太子也在?!
不及章林多想,季勉已经走到他跟前,季勉虽只是太子身边的贴身侍卫,但品阶却是要比他一个四品府尹还要高,章林忙拱手行礼:“季大人今日怎么得空在此处?”
季勉与章林微微颔首,示意了一旁的齐灵雨道:“这位齐公子好心出手相助,事情经过殿下在楼上都看得清清楚楚,还望章大人秉公处理,莫要冤枉了好人。”
章林一听到“秉公处理”四字不觉头皮一麻,但此刻却是不敢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恭敬道:“此事下官已经全部弄清楚了,定不会冤枉了齐公子。”
季勉点了点头,又与齐灵雨拱了拱手道:“齐公子,我家殿下邀您楼上小坐。”
章林虽还没想明白这位齐公子究竟是何人,心中却依然忍不住庆幸还好刚刚自己没有与他起冲突,毕竟能被太子殿下邀上楼小坐之人,定然是自己得罪不起的。
齐灵雨没想到楚锦承竟然会在楼上目睹了这一场闹剧,但现在也不及自己多想,跟着季勉便朝对面茶楼走去,没走出两步,又回头看向了那妇人:“你若真和离了,日后走投无路可来安园寻我。”
楼上的钟离见此情形忍不住笑出了声:“你师弟这好管闲事的模样与向老前辈倒是很像。”
楚锦承现在已经完全不怀疑齐灵雨是自己师弟了,他师父的使毒手法与武学造诣一样堪称独步天下,全天下大概也只有他师父才能在如此近距离之下给人下毒而不被察觉,而齐灵雨使的这种毒正是向天明独创的一种并没有什么危害纯属吓吓人的毒|药,这种毒|药会使情绪激动之人短暂性失明,一如齐灵雨所言,只要平静下来,毒|药的药性自然也就会散去。
当年他师父只教他武功却不教他使毒,向天明道他只需要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地站在至高处,至于使毒这种手段比较适合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去学,楚锦承想起此事不禁在心中暗道,他师父果然是个不靠谱的,当初说好适合女子去学的,如今不也教给了齐凌宇这个男子。
跟在季勉身后的齐灵雨思及昨日与疏影说的要带她看一看楚国太子长相之事,便带着本欲等在楼梯下的疏影一道走上了柳意居的三楼,但因为季勉停在了三楼雅间门口并没有进去,疏影也不便进门,只隔着门看到了一眼楚锦承,这方明白自家公主昨日所说的“俊美无双风华绝代”真的完全没有半点夸张之意。
齐灵雨本以为楼上只有楚锦承一人在,见到楚锦承身边气质不凡的钟离时她有些意外,顺便也好奇了一下此人是谁,好奇归好奇,齐灵雨还是先与朝楚锦承拱手行礼:“刚刚多谢太子殿下解围。”
“齐公子请坐,不必拘礼。”楚锦承邀齐灵雨坐下,“齐公子行事仗义,我既看到了自然不能由着章林冤枉了好人。”
齐灵雨笑道:“我初来乍到,行事又冲动,若今日没有太子殿下出面,怕是得去映城衙门走一遭了。”
一旁的钟离打断了二人的客套,替齐灵雨倒上一杯茶水递过去,顺便自我介绍:“齐公子,初次见面,我叫钟离,是这间茶楼的老板。”
“钟老板幸会。”齐灵雨虽还未饮茶,但并不妨碍她先将这绿柳居赞扬一番,“看这茶楼极为雅致的模样,想必钟老板也定非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