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成亮很快就一头是汗地赶了过来;牵涉到一家人的生计,彭珍和彭瑜兄弟俩也放下了手中的事,跟着他一起跑过来了。
狗娃一看到家里的主心骨们都来了,一把就扑到了彭成亮怀里哇哇大哭起来:“阿公,你把那个坏峒主赶走,她要毁了家里的田!”
狗娃一哭,珊娘和栓子全都围了过来,一个个眼睛全是红通通的,眼泪汪汪地看向彭成亮。
田冬梅先前急着带话,只说辛螺说了家里的稻秧得了病,两丘田的稻秧都不能要了,具体是个什么情形她也说不清楚。
彭瑜本来听到是辛螺说的,心里就犯着嘀咕,这会瞧着三个侄女侄子都是哭得伤心的模样,心里的火一下子就冒了出来:“爹,得什么病要毁了家里的田?她懂个——”
被彭成亮一眼瞪过来,彭瑜好容易才忍下了那个字,换了句话:“她懂个什么,什么枯叶病不枯叶病的,她来这儿转一圈儿看一眼,一开嘴就让我们不要这田了——”
“不是不要这田,是这田里的禾苗都不能要了!”
清脆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彭瑜的话,辛螺从上面一层梯田的田坎上冒出来,估摸了一下高度,一下子跳了下来:
“彭叔,你这两丘田里的禾苗都得了白叶枯病,而且病情很严重,这两丘禾苗都不能要了,你就是继续种下去,也只会让稻株枯死。”
彭成亮有些疑惑地看了辛螺一眼:“七小姐,你说的这什么白叶枯病……”
辛螺一拍脑袋:“哦,这个又叫白叶瘟、地火烧,有的地方还叫茅草瘟!”
伸手拔出脚边田里的一株禾苗,辛螺拿到了彭成亮面前:“彭叔你看这苗,病菌已经从这苗茎基部的伤口侵入维管束了,主茎心叶已经失水青枯,其余这几片叶片也青枯卷曲了,很快就会全株枯死。”
轻轻将那株禾苗折断,辛螺用手一压,禾茎内腔就溢出大量黄白色的菌脓:“你看,一挤全是菌脓,没有虫蛀眼,不是螟害枯心,这就是白叶瘟,而且感染得厉害,已经没法儿治了。
刚才我到上面的梯田看了,暂时还没有发现上面的田里有这病,现在得把这两丘田的病苗全耨了,不然这白叶瘟要是传开了,上面的禾苗也得毁……”
辛螺不自觉就用了自己常用的专业词儿,彭成亮不懂什么茎基部、维管束的,但是却知道正常的禾苗要是折断了,绝对不会挤出来那黄白色的什么菌脓。
庄稼人常年在地里劳作,最怕的就是这些病害了,彭成亮脸色立即慎重起来:“七小姐,这个……是不是就是稻瘟?”
小病小害彭成亮常见过,稻瘟却是他小时候曾经见过一回,那一年眼看着稻谷再过些日子就要成熟了,却一大片一大片地倒伏下来,就是有人抢着割了一部分青稻,谷壳里面也是瘪的,根本没有灌浆。
田里全部绝收,村子里的人是靠当年老峒主施下来的粮食熬成薄粥,混着各种野菜甚至还有树皮,才勉强撑到了第二年的开春。
听说那一年别的峒也发生了稻瘟,有的峒主不管下面老百姓的死活,有的寨子上十成人口,死的死,逃荒的逃荒,一下子就荒了七八成!
干田寨才受了天灾,再经不住来一个稻瘟了啊……
见彭成亮将那株病株几乎攥成了水,辛螺迟疑了片刻才答了:“白叶枯病、纹枯病和稻瘟病是水稻的主要三大病害,这个,也是一种瘟病——”
彭成亮声音都抖了,猛地回头看向自己的儿孙:“毁了!这两丘田的稻秧赶紧都给我毁了!这瘟病绝对不能让它传开,要传开了,我们整个寨子都别想有一丁点儿收成了!”
彭瑜浑身一阵发冷,不敢置信地闷头跑到远一些的田坎边,弯腰拔了一株禾苗出来,折断禾茎,手指只一压,里面就涌出了黄白色的汁水来。
不是他常见的青汁儿,是辛螺说的什么菌脓,跟人伤口上化的脓汁一样……会全株枯死……没法儿治了……
他可以不相信辛螺,但是却不得不相信眼前所看到的这些!彭瑜将手里的禾苗狠狠一扔,蹲下身抱着头呜呜哭了起来: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他老彭家又没做过什么缺德事,才扛过天灾,田里又出了稻瘟——
见二叔都哭了,几个小的也立马跟着哭了起来,田冬梅也忍不住抹起了眼泪,彭成亮和彭珍则板着脸,眉头皱得死紧。
辛螺心情也不好受,想了想只能开口轻声问了一句:“彭叔,你家里还有几丘田?”
彭成亮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里酸楚:“除了山脚下才开的这两丘,上面还有好几丘,就是……上次暴雨冲垮了田地,那几丘全被泥巴埋了……”
辛螺略松了一口气:“我刚才转了一圈儿,除了这两丘田,其他上面那几层梯田里的苗还是好的,再上面被泥埋了的也不要紧,你家里还留得有谷种吗?回头补种上也赶得上收成。”
彭成亮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这会儿都快入五月了,再浪稻子也赶不上时令了……”
“浪稻子?”辛螺愣了愣,才想了起来,“你们种稻子是水撒播?”
所谓浪稻子,是牵着牛拉着一根长长的直木头在水田里反复拉刮,把泡软的水田刮平后,趁着田水浑浊,播种的人胸前挂着一大袋稻种,用手均匀地抛撒到田里。
标准的叫法就是水撒播,这是古老的稻谷种植方法了,虽然省工省力,但是这样种植出来的稻谷产量低……
彭成亮沉重地点了点头,倒是彭珍敏锐地注意到了辛螺说起浪稻子时的语气,飞快地问了一句:“七小姐,难道灵溪寨那边不是这么浪稻子的?”
这个,原来的辛螺是真没注意过……辛螺干咳了一声,避而不谈:“浪稻子种植出来产量太低,我教你们插秧吧。插秧的话,可以让稻谷成熟时谷穗大、谷粒多、成熟早——”
话没说完,辛螺的手已经被人死死抓住了:“插秧,怎么插?!”
彭成亮和彭珍齐齐喝了一声:“阿瑜你快放手!”
一直杵在旁边当门神的陈延陵伸指轻轻一弹,刚才扑过来死死抓着辛螺的彭瑜就“哎哟哟”叫着松开了手,忌惮地看了陈延陵一眼,虽然退远了些,一双眼还不死心地紧紧盯在辛螺脸上:“七小姐,插秧是怎么做的?”
辛螺摆了摆手:“不用着急,一手手来,先把这两丘田的病苗好好处理掉,回去我就跟教你们育秧和插秧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