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少林深山别院,芳笙如约而来,小凤却远远坐在一旁,只几个女弟子侍奉在侧。
芳笙手持折扇,一身紫棠长衫绣有莲黼,更显身形修长,纤腰欲折,正轻抚忍冬玉带,那是来时小凤为她系上的。
在场都是三帮四派的得意弟子,掌门传人,见此心道:虽是初春光景,却也没有用折扇之理,这人也不过如此。
是以皆在鄙夷芳笙装模作样。
大方向前行礼道:“阿弥陀佛,今日请罗施主前来,乃以禅会友之意。”
芳笙也回了一礼,笑道:“贵寺重义守信,芳笙不胜感激。”她看似是在称赞,少林寺还算信守诺言,未在明面上相助三帮四派,实是在嘲讽,觉生背信弃义之行。
大方面上一赧,心中道了一声罪过,又难免硬着头皮解释一二:“阿弥陀佛,施主稍安勿躁,的确是师叔近来身上不好,待他大愈后,必定亲至冥岳。”
芳笙心中嘲道:今日之后,我不信他不去。却笑道:“觉生大师德高望重,佛门清净之地,更是不容诳语,芳笙又岂敢多心。”
大方愈加无地自容。
“罗施主,四位师叔祖就在禅院之内,连老衲也不能轻易打扰,还请施主一人前往。”
芳笙却连连摆扇:“不忙不忙,在此之前,先下个注才是。”又回身朗声道:“承蒙各位看的起,来此苦修之地,观一难见之战,这样罢,还请诸位好汉做个见证,芳笙这有黄金若干,索性今日做个东道,一赔一百,压我四场全胜,若还愿给芳笙面子的,便来玩上几局,大家乐上一乐,倒也可解无战可观之乏闷。”
大方立时横杖斥道:“罗施主,佛门圣地,岂容你如此亵渎,罪过,罪过。”
芳笙一展折扇,双眸含星:“记得观音心经有云: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和尚,你着相了。”又警道:“借禅为名,实以武切磋,早就与佛法南辕北辙了。”
大方未及辩驳,已有一女子娇声喝道:“我不与你赌钱,只与你赌命,若你输了,你这条命就归我了!”
这样一句笑话,她只好凛然而笑:“如今芳笙这条命,是要留着和夫人白头偕老的,可比祝姑娘你的贵重多了。”
此女正是上清道人的掌上明珠,青城派的飞鹰女侠。
“你,你,你少年有成,曾经何等意气飞扬,如今,如今却为了一个女人自甘堕落!”又讥笑道:“她对你也不过如此!”
在场有见过的,有听过的,皆知那二人鹣鲽情深,如今却连坐都不坐到一起,若说生了什么嫌隙,依冥岳岳主为人,自不会陪罗芳笙一同前来,这二人必定又在谋划什么!再看罗芳笙气定神闲,聂小凤依旧风轻云淡,众人皆认定方才所想,暗自戒备不提。
芳笙心想:她又不是我的凰儿,不过顶着一张脸罢了,叫我如何情意绵绵。却冷然道:“佛门圣地,若你当真血溅三尺,只怕这些和尚,都不敢和我参禅悟道了。”
这位祝姑娘虽一向娇蛮跋扈,却也知大局为重,来时她父亲已再三叮嘱,不可坏了大事,她将细碎银牙咬了又咬,只好忍气吞声一回:“罗芳笙,等你我再见时,本女侠一定取了你的性命!”说着,便要奔回内院,找她那些师兄弟们发泄怒火:青城派上下,哪个不捧着她顺着她,那些师兄弟和下人们,哪个见了她不是魂都丢了,连和她说上半句话都觉得受宠若惊,旁的门派里,那些青年才俊,有几个不暗暗思慕她的,偏偏这个罗芳笙最可恨,白生了那副无人可比的好相貌,却最是眼瞎心瞎没眼光的!她曾经那么纡尊降贵对他,他竟对自己无比冷淡,如今依旧是这样,哼,有朝一日他若犯在自己手里,定叫他好看!
芳笙却只送了她一句:“祝姑娘多虑了,你我不会有再见之时。”说着,便独自一人,轻身落至院中。
只见这四位禅师须发皆白,却都是中年人的面貌,自芳笙进来,皆不发一言。法号慈音的这位,年龄居长,手中有一琴,长三尺三寸三分,取三世诸佛,多罗三藐三菩提之形,宽三寸,具三科之体,琴上六弦,乃六识之意。
芳笙心中一笑:“尽是着相,真是越参禅越回去了。”
她便先以扇击鼓五下,皆破空之声,正是五蕴不空,又斜斜飘在鼓上,昔者飞燕掌上起舞,便是芳笙此时风采。
大和尚一拨琴弦,禅音袅袅,松声细细,其后《定心咒》渐起,芳笙便踏鼓成曲,随心所欲,意为境由心生,又焉能定心清性?大和尚未了,已琴断弦惊,他也不甚在意,仍闭目坐定,一旁的慈方随即睁开双眼,在胸前画了一道棋盘,以其天圆地方,意为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皆在胸前那一点灵光。
芳笙耳闻墙外空空荡荡,众人早已散去,满寺更无大方声息,她暗笑道:“你们误行调虎离山之计,就休怪他人开门揖盗,瓮中捉鳖。”
而冥岳那边,红萼正向座上小凤回禀:“师父,上官天鹏带领三帮四派的人马,兵分四路,将我们重重包围了。”
小凤抚过芳笙为她画的小滑头,笑道:“他们真是自视过高,来的越快,就会死的越惨。”
原来这一局,小凤谋划了许久。先在少林伏击三帮四派,只是激起他们怒火,之后少狮大会草草收场,更令他们怒不可遏,误以为冥岳近期有所动作,她又命弟子大量制造迷药,引来了大仇人史谋盾,盗走假的地形图,再将心思不定的上官炜,送到史谋盾身边,让这二人互相猜疑,上官炜也如她所想一般,将假图一事告知了上官天鹏,还处处阻挠三帮四派的人马汇合,不让他们前来送死,但上官炜身上的迷心丹,会按照时辰发作,看到那副生死不得的惨状,必令上官天鹏他们怒发冲冠,加之少林战后与少狮会上积下的怒火,种种合在一处,定烧的他们誓要攻上冥岳,至此送死之心已牢不可破,她又示意接应上官炜的梦莲假意失手,先将一路人马,引到毒气洞中一举歼灭,至于其余三路,她早就准备好别的招待他们,她又有何可虑,只嫌他们来的不够快罢了。
至于少林寺前时下了帖子,不过是想将芳笙调离冥岳,将她二人分而对之,他们也可趁机攻上山来,她二人只当不知,索性将计就计。而三帮四派深知这一战,并无必胜的把握,为以后东山再起,卷土重来,也是为了不令芳笙起疑,便将继任弟子留在少林观战,芳笙却携假的小凤一同前往,若三帮四派得知,又怎能不投鼠忌器?多少会扰乱军心。
小凤胜券在握,便将这幅小滑头放在袖中,出屋观赏初春丽景。
红萼在一旁喜道:“师父神机妙算,上官炜他们那路人马,已溃不成军。”
小凤坐在廊中,却心生感慨:一年又这样过去了,她本以为自己已无一个亲人,也无人再真心待她,年复年,日复日,只能在冥岳中孤身一人,喜时无人共享,怒时无人安抚,哀时无人分担,乐时无人同醉,如今有这样一个,随时与她互相牵挂的人,上天总算待她不薄。小凤不禁笑了起来:阿萝,我想你了。
红萼此时有些不解道:“师父,您为何让湘君,去赴少林之约,只为引三帮四派上钩?明明假的地形图,就已事半功倍。”
若以往,小凤必会斥责红萼多事,愚钝,但她今日心情大好,又兼之芳笙对红萼有些欣赏,而她亦想让旁人知道,她待芳笙之心,于是柔声道:“我不想让她见到我双手染血,我在她心中,应该永远都是最好的,我更不会让她从前好友,与她生死相搏,她为了我,已经做的够多了,她的心在我这里,比什么都重要。”随即扬袖而起,笑命道:“红萼,我们去欣赏那群笼中之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