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凤依从了芳笙,带着梅绛雪,三人一起来到码头,芳笙早早备下了一支乌篷小船,这船精巧秀丽,却比一般的,多了一只桅杆。
岸上长亭内,一袭淡黄衣衫的少女,正起弦静抒一首,先生曾经所作的《远别离》,音中思绪变幻无方,曲尽后,又将自己一首《远别离》缓缓弹出,细微悠长,以遥遥相送,自此她止了年少痴念,更要将以往轻狂尽数改过......但凡多看几眼,便不难发现,这少女的装束打扮,与十六年前初下哀牢山的小凤十分相似。
小凤飞身上船,轻功绝妙,丝毫不见小舟摇晃,也不回头看芳笙,只是问她:“你就不顾念相送之情?”
芳笙平淡道:“学生送先生,理应如此,她已定下了亲事,我们不会有再见之期,曲中有改过之心,这也不枉我教了她一场,也算我忠人之托罢。”又心中笑道:省着老头子又来烦我。
“绒绒,唱一支江雪小调如何?”芳笙和一身苗族服饰的船娘商量着。
她声如脆铃,娇俏道:“湘君想听,自然是要唱的,但有你的紫笛才好,人家的歌声才有韵味。”
芳笙不理,一心烹着碾茶。
她抿嘴一笑,撑了三四篙,甜甜唱了起来,与两岸尚未完全消融的白雪,悠然和在了一起,正是“天长地阔江唯白,一啸轻舟任万山”。
行歌渐止,芳笙递给小凤一盏雪芽解腻安神,也不忘给了梅绛雪一杯,随后又回到船头,寒江独钓。
见此,绒绒不由叹道,亦有一丝调侃:“这位姊姊可真美,从未见过比她还要美的人了,她一定是湘君的心上人,怪不得湘君你,从不拿正眼瞧人家。”
芳笙因她夸小凤之言心中欢畅,但笑不语,她便又换了一只小调,轻轻哼唱。
小凤出得篷来,走到芳笙身旁:“直钩取鱼,你又不是姜太公。”
芳笙当即收回长线,飞身立起,对她笑道:“我只想求一位鲛美人,精诚所至,这不就被我如愿以偿了?”
轻舟蹑影追风,将至岸边。
小凤嘴角扬笑,一挥朱袖,踏江而去,气势如虹处,急潮般风起云涌,声如轰雷,更有如翻江倒海,溅了那船娘一身水花,还有几只白鱼在船头腾跃。
那小姑娘本是一番好意,代为隐瞒湘君女儿家的身份,况素来和她好姐姐玩笑惯了的,哪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好在她并未放于心上,只是张嘴吐舌,又叉着小腰,扇着好姐姐扔给她的帕子,也不去掸身上。
小凤挥袖时,芳笙便飞身,稳稳立于杆上。远处传来的话,却如在耳畔:“这些鱼,随你煎炒烹炸,留着慢慢吃罢。绛雪,我们走。”
芳笙看向船沿:“别让她久等,不如我送你一程。”
梅绛雪更是面无好色:“你非要惹她生气。”恨罢,一挥寒箫,也追随师父,踏江而去。
芳笙只好笑叹:师徒二人的脾气,还真是相像。
之后,她却依旧独立桅杆之上,衣袂飘飘如举,远望小凤上山的轻盈倩影,情丝缕缕:景色历久弥新,任白云过隙,沧海桑田,只她一人常在心间。
守山石碑上三个大字,还是那样分明,不生苍苔,如同往事历历在目,清晰如昨。
小凤冷哼了一声:“哀牢山,这个地方总是令我不快。”
“师父,徒儿不明白。”
小凤愤怒中夹杂着一缕哀伤:“我在此处长大,住了多年,也曾满怀希望,一心认为,自己同其他姑娘一样,可以幸福无比,有着大好的将来,可是罗玄……哼,罗玄,你以为当初把我囚禁至此,就能毁掉我的一生了!今日,我就要把这个鬼地方夷为平地!”
来时,红萼已经查到,陈天相带着余罂花也到了这里,小凤想:正好新仇旧帐一并算!
芳笙正立在山顶,感受到一股强劲内力,铺天盖地而来,她却纹丝不动。
她本想走过每一处,只因此地是小凤故居,每一寸土地,都有她的痕迹。但却不知不觉间登上主峰,一直行至顶端,忽有白梅映入眼帘,可叹枯干多时,树下却绕有几从素馨,晶莹如雪,脉脉含露。她向来偏爱此二葩,但见云峰寥落,夕阳渐斜,许是牵动了什么,不禁皱眉伤感,可她没有眼泪,也不知是天生,还是遗症。
等了许久,见小凤并未来此,便将左掌中寒冰之气,以右掌烈焰化之,弄了一场雨露,算是了结自己,这场毫无来由的心事。
她从山顶下来,闻得人声,走近些,见小凤不在其中,于是静下心来,仔细倾听,得知小凤和另一人,正往丹房行去,她便纵轻功,抢先一步至此,攲在七叶树上,并取出了胸前玉匣。
陈玄霜与未婚夫婿方兆南,一同来寻义父陈天相,恰好她瞥见了那一闪而过的清影,顿时起了疑虑:是他?他怎么会来此处?
虽未戴着鬼面,但那股冷梅清香,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方兆南在一旁担心道:“玄霜,你怎么了?”
她摇摇头:“没什么,我好像见到,赠我们灵丹妙药的那位少侠了,不想他了,我们还是赶快找到义父和义母罢。”
芳笙刚从匣中取出,寻了多时的美玉,只见小凤和陈天相,二人已打斗至此。看了一会,不禁叹道:一师之徒,竟差之千里。又想那位大侠士心有挂碍,自是不肯将高明功夫相授,而另一位虽得其真传,却依旧不及小凤远矣,只能说小凤天资聪颖,悟性极高,可叹陈天相,世间天分二字,最是强求不得,至此,芳笙心中也不免鄙夷起,那位大侠士的眼光与胸襟。
再看去时,不出十招,陈天相必然败北,因此放下心来,雕刻起了手中的冰花芙蓉玉。这块与一般的芙蓉玉又是不同,只颜色稀奇,已蔚然大观:常时淡粉,骄阳为赤,月下如霜,兼具粉红白三色之妙,因芙蓉有“三色花”之称,刚好雕刻一枚芙蓉玉簪。
小凤已用独门暗器七巧梭,制住了陈天相,逼问他血池图的下落,这么多年,他倒是学的聪明些,为了让罂花有机会逃脱小凤魔掌,他便以图为诱饵,将小凤引进了丹房。
芳笙手中重重娇瓣,极尽妍态,似能闻得芙蓉芬芳,屋内二人的争执,也不时飘进她耳中。
“小凤,师父当初中了你的毒,情知自己命不久矣,便在你们女儿手臂上,刻了绛、玄二字,小凤,为了她们你悔改罢,别再为祸武林,你们母女三人一起归隐,不好么?难道你要她们一辈子和你一样,背负魔种的骂名,小凤,念在你我青梅竹马之谊,你听我一句劝罢,小凤……”
芳笙心中霎时冷然万分:“魔又怎样,人又怎样,难道你们那些正道中人,就都是好名声了!”她纤指有些不稳,但她必须忍住这一时之怒,将这些过往听完,方便日后,为她的心上人一一讨回!
抬眼一望,竟见到梅绛雪,扶着臂膊匆忙离去的身影,脚步显的有些凌乱,背影也有些失魂落魄。
“绛、玄,原来如此。”芳笙想到:怪不得对那位陈姑娘,她有股说不出的好感,类似长辈对小辈的怜惜之情,更是屡屡出手助她,至于梅绛雪,她虽不喜这位高徒为人,却处处为她留足情面,今日才知,她们皆是小凤的骨肉,原来早在无知无觉间,她已爱屋及乌了。
“他何曾帮过我?他只会折磨我!更几次三番都要置我于死地,这你最清楚不过!”不等陈天相狡辩,小凤又愤然道:“那些人之所以被称为正道,只因他们有势力,以为自己就是真理,他们杀我娘,杀我外公,全家二十几条人命,他们又何曾手下留情!难道姓聂的就不是人?我要报仇,我要替天行道!”
根茎已成,玉簪通体生芳,芳笙从枝上直飞向丹房,并朗声道:“姓聂的当然是人,是我心中的大美人谁敢说姓聂的不好,先让我来讨教讨教!”
见她出现的还算及时,小凤心中稍霁,口中却道:“你来的倒快。”
她举着玉簪,认真哄道:“这里没有一朵花,衬得上你的美貌,只好自己动手了。”
得了许肯,她将簪子插在小凤鬓旁,柔声道:“我总算见识了,何为真正的有眼无珠,竟见不到你种种好处。”
陈天相双眼已盲,早已听出来人声音,正是那位接了他五十招的少年英侠。听他此番言谈,与他脑海中那个谦谦君子迥然不同:他居然为了小凤,讽刺于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