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慕北倒像是很愉悦,笑了两声,“要歇歇吗?”不过两人还是爬上了九百九十九层阶梯。
久北阁的大门很恢弘,但竟然没有一个人守门。程慕北走过去叩了叩门,有人从里面开了门,为首的人看了程慕北一眼,叫了声“少阁主”后,就规规矩矩站到了旁边,两列人一块儿垂着头守道。
久北阁里面的装潢非常富丽堂皇,左护法跟着程慕北绕了好一会儿才到一个单独的小院里。“我住这儿,空屋多,你随便挑一个就成。”程慕北推开一道门,冲站在门口的左护法说,“久北阁人少,这院子里没有下人,要的话出去叫。”
左护法点点头,挑了程慕北旁边那间屋子。不过他还没有出去叫人,一个中等身材的老爷爷就来敲他的门了。老爷爷头发花白,指挥着人给左护法收拾屋子,一直保持着微笑,非常和蔼。
左护法给他道了几声谢,才发现他可能是个哑巴。
“哑叔,”程慕北找来了,“久鬼关在哪儿呢?”左护法见这个老人比划了几下,程慕北会意地笑了笑,眸子里露出一丝冷光,“那我先去看看他。”
程慕北走到久鬼关押的地方,久北阁不像囚幽谷,没有专门的监狱。毕竟能像久鬼一样背叛久北阁的……还真是绝无仅有。
久鬼被锁在石柱上,衣衫褴褛,头发杂乱肮脏,披散着挡住他的脸。似乎是感受到程慕北的脚步声,他身子微微动了动。
“五长老,”程慕北冷笑一声,看见久鬼的身子抽搐了一下,“好久不见,不知五长老怎么样啊?”
久鬼没有动,始终低垂着头。程慕北也不嫌脏,走过去抓起久鬼的头发,迫使久鬼仰起头。很久未见,久鬼的脸瘦削得只剩皮包骨头,眼睛突出来十分骇人。
程慕北冷冷地勾起唇角,“我今天就是想来问问五长老,生死崖到底给了你什么久北阁给不了的?”
其实程慕北之所以被久鬼伤到,还是因为他对久鬼的防备心不足……毕竟久鬼曾经还是个那么护着他的人。
久鬼笑了一声,露出一个有些森然的笑容,没有说话。连北渊都审不出来,可见久鬼意志多么坚定。不过程慕北也不着急,坐在不远处的凳子上,闲闲地说,“你说你,求死不得,还不能求生吗?”
不知道是哪句话刺激到久鬼,他怔怔地看着程慕北,目光中竟从眷恋中透出一股毒怨来。程慕北没来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皱着眉迎上久鬼的目光,他忽然觉得久鬼在借着他看什么人。
一个荒诞的想法从程慕北脑海中浮出来,于是程慕北问,“我娘是怎么死的?”
果然久鬼原本涣散的眸子紧紧一缩,一瞬间竟然出现了像蛇一样的立瞳,一股深深的毒怨。
程慕北皱紧眉头,他从来没怀疑过自己母亲的死。程念钥当年本身就武功高强,何况还有个强大的北渊守着她,能出什么意外?再说如果程念钥是被人所害,北渊还能风平浪静地守着久北阁?而不是闹得江湖一片腥风血雨?
程慕北审视着久鬼,笑了声,“看来我娘亲是个大美人,五长老竟然惦记了她这么多年。”
久鬼脸上露出一丝很复杂的笑容,也许是这份感情沉积在心里,都已生灰腐烂,结果在消弭之前还能被人知晓,一时间有些难以描述。
程慕北心底沉了沉,看样子久鬼对自家娘亲的执念还挺深的,再结合他当时毒怨的眼神……娘,究竟是怎么死的呢?
程慕北忽然不想从久鬼这里听到片面的真相,“你先歇着等我明天再来吧,我走了。”
久鬼盯着程慕北离开的背影,嗓音低低的,“让我死吧。”
“你放心,”程慕北扯出一个有些冰冷的笑容,“你会死得更有价值。”
左护法在房里兜兜转转,正在纠结到底是“睡了呢,还是睡了呢”的时候,醉醺醺的程慕北撞开了他的门。
程慕北抱着几壶酒,踉跄了两步,扔了一壶给左护法,“来,喝!”
左护法没见过程慕北这副样子,惊了一惊,赶忙过去给他拉开要绊着他的凳子,“你怎么了?”
程慕北已经有些醉了,将脑袋磕在酒罐上,傻乎乎地笑,“没怎么,喝酒啊。”
“……”左护法想,醉得还挺清醒。
因为程慕北的不对劲,左护法没敢多喝,一直看着程慕北跟他碰杯,然后抱着酒罐就咕噜咕噜地当水喝。酒顺着他的脖颈流下,浸湿了他的衣裳,他的脸上还泛着红晕,眼神迷离。
左护法咽了下口水,“你还真是放心我,我好歹也是个惦记你的人呢。”
程慕北“嘿嘿”一笑,“我不惦记你。”
……左护法无语凝噎了一下,“那你惦记谁?”
“沈兄……简生,”程慕北将脑袋埋在臂弯里,估计要睡着了,嘴里还咕哝着,“简生……”左护法看着程慕北,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把他扔出去,但左护法咬牙切齿地忍下来了,仔细打量着今晚的程慕北。
很不对劲,一向肆意自在的程大少爷虽然一副醉汉样子,但左护法分明能感受到他的无助和脆弱。像迷途的孩童,四处张望着,又恐慌着不敢迈步。
左护法推推程慕北的肩,见他没反应,只好认命地伺候他。好在程慕北喝醉了酒很老实,等到左护法满头大汗地将他搬到床上时,程慕北已经睡着了。
烛光下他的眉目格外柔和,轮廓清晰,只是眉头微皱嘴唇紧抿,像是承受着什么痛苦。左护法看了看四周,也没个可睡的地方,索性也收拾好上床。
他刚躺下,就听见程慕北梦呓般的说,“娘,你为什么……”左护法瞪大眼,不过程慕北后来的声音越来越低,变成了均匀的呼吸声。
第二日程慕北醒来的时候,脑袋有些昏昏沉沉。天色已经已经大亮,他抬起胳膊挡住自己的眼睛。昨晚的情绪已经下去了,他没忍住嫌弃了一下没出息的自己。
左护法坐在他旁边,见程慕北醒来笑了声,“醒了?”
“嗯,”程慕北爬下床,“昨晚麻烦了。”说着,他看了眼地上已经脏了的衣裳,也懒得捡了,径直朝门外走。
“睡完就想走啊?”左护法略微可惜地说,“这么不负责……”
程慕北冷笑一声,“真睡了你,你现在还能好好的坐着?”说完,他留下目瞪口呆的左护法走了。好一会儿左护法才反应过来,愤愤地说了声,“靠!”
程慕北收拾好自己又去了关押久鬼的地方,久鬼可能一夜没睡,本就突出的眼睛里布满血丝。见到程慕北,他哑着嗓子,“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还来干什么?”
“聊天,”程慕北懒洋洋地从兜里摸出一袋干果,扔了颗杏仁到嘴里嚼着,“反正我爹不让我出久北阁,找个人解闷。”说着,他还将干果递给了久鬼,“你吃吗?”久鬼两只手都被捆着,程慕北看了眼铁链,才慢悠悠地说,“算了,你吃不了,还是我吃吧。”
久鬼没吭声,良久,才笑了一声。
“那窝盗版的七彩蛇,你怎么养的?”程慕北养成那窝七彩蛇,耗费了他快七年的时间,他当宝贝护着,也只让久鬼帮忙喂养过。
久鬼没想到程慕北会问这个,愣了愣才回答,“像你一样养的,只是我没有你的药。”
“那你为什么会卖给囚幽谷?”
久鬼垂下目光,“有人买,就卖了。”
“呵,”程慕北短促地笑了声,是生死崖的意思吧?”说着,程慕北意犹未尽地接着说,“久鬼啊,我想不明白,如果是因为我娘,生死崖能给你什么呢?”
久鬼沉默着,然后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你不会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