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章快步跑到了霍宴身边,逐渐升起的月色在山道上拉出了两人的影子,一高一矮,仿佛挨在了一起。
书院的山门就在眼前,霍宴突然道,“那天两筐桃,是你摘的吧。”
霍宴没用问句,卫章也没反驳,霍宴停下脚步侧过身,卫章也停了下来,抬起头看她。
霍宴的手落在他的头顶,拍小狗一样拍了两下,“你说,你招惹谁不好偏要来招惹我,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就来招,嫌自己命太硬吗?”
卫章道,“你是霍宴啊。”
霍宴收回了手,她摇了下头,卫章听见她发出了一声低到像是气音一样的笑,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书院山门。
过了小暑便入了盛夏,天气炎热,眠山书院坐落在眠山的山林之间,山上的气温比起县城其他地方要阴凉一些,但正午前后日头当空的时候还是热,书院开始歇夏,倒不是完全放假了,只不过午时前后一天里头最热那几个时辰都休憩,早上和傍晚天凉快些的时候才有课。
入了夜,越发互相熟悉起来的男孩们会在锁起了门的小院里听着山林间蛙声蝉鸣纳凉聊天,就是山上多虫蚁,房间里的床榻上都挂起了纱帐,但这小院里避不开,虽然燃了艾草熏赶,还是时不时会被叮咬。
宋小小生得个高,看着粗手粗脚,却十分心灵手巧,针线活尤其好,卫章那放算筹的布袋也是央了他缝制的,这些天歇了夏午后无事,他便做了许多香囊,里头放上藿香、紫苏、薄荷、香茅一类驱赶蚊虫的药材,送给小院里的其他男孩。
这些香囊只是普通的三角香包,主要是用来驱蚊,宋小小又一下子做了这么多,上头自然没有绣什么漂亮的花样,但很实用,男孩们大多都乐呵呵地收下并挂了起来,就卫章没收,因为他天生不招蚊子,大家在一起蚊子就是围着其他人叮不叮他,拿了没用所以让出来给其他人用。
然而这天宋小小去茅房,却在秽物中发现了一只香囊的一角。
虽然已经脏污,但仍然能辨认出香囊原本的颜色。宋小小做这些香囊大多是花花绿绿大红大紫的颜色,就一只是很浅的素色,宋小小觉得温宁向来喜静,不爱与其他人凑在一起,特地把这一只素色香囊给了他。
宋小小从茅房走出来时看着心情有些低落,正好被也要来上茅房的唐玥看到,便问他怎么了,宋小小说温宁把他送的香囊扔了。
唐玥素来心大,无所谓道,“丢便丢了,你垮着脸做什么,你那天给卫章他不也不要,也没见你难过。”
宋小小低声道,“那不一样。”
但至于怎么个不一样法,宋小小不善言辞表达不出来,让他仔细分辨的话,大概就是卫章是没有收,而且他不要只是因为香囊对他没用,而温宁却是收下了又看不上,随手丢弃了。
大家本来都是同窗,真要论出身,谢云瓷是大儒山长之子,不是更高,但他也素来与大家同吃同住待人没有半分不同,温宁却除了谢云瓷之外不愿多与其他人相处交谈,总有一种看不上他们其他人的优越感。
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心意被人如此糟践,换了谁都不会好受,宋小小心思敏感,有一次还无意听见温宁用乡下人指代他们,免不得多想。
宋小小的感觉其实并不是他胡思乱想,温宁往日在京都也是惯常能见到达官贵女,在到温司兰身边伺候替他按摩缓解头痛前,他存的都是攀上高枝夫凭女贵的心气儿。温家是京都官门大户,温司兰虽然丧了妻主,但仍然有温家嫡子的身份在,妻家也不敢轻待,哪怕只是在温司兰跟前伺候的下人,他对书院里这些平民男孩,也确实带着一分高高在上的轻慢。
时间长了,如唐玥那般心大的,或是卫章那般心思都放到别处去的察觉不出来,像谢云瓷和宋小小这般心细的总会发现一些端倪。
谢云瓷有次对温宁说,“在书院,不兴人伺候,也不兴门户高下之见,我等均为同窗,先贤圣人有言,有教无类,一视同仁。”温宁只当谢云瓷是在回应自己之前对他说有什么事尽管吩咐的话,却没意识到谢云瓷其实是在委婉提醒他对其他男孩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