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星尘看他一身粗布衣裳,二十出头,长相端正,又没带武器,被剑架在脖子上倒是不卑不亢,也没有要动武的意思,就放松了些警惕,问他:“你想和我说什么?”
小巷很窄,晓星尘和跟踪他的人相对而立,左右空间已不多,薛洋一跃坐到巷子的墙头上,一只脚踩在高墙边沿,另一条脚耷拉下来百无聊赖的前后晃荡,他坐在高处,也好奇的打算听听这人要给晓星尘说什么。
“仙友是在追查越家的事吧?”
“没错。”
“想必你也听说越家十二岁长子害死未满周岁双胞胎的事情了?”
“略有耳闻。”
“在下就是想同仙友来说说这件事的。”
那男子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晓星尘。晓星尘接过来放在手心打量,手心里是一块小鱼形状的玉石,精致可爱,上有小孔,像是可以随身佩戴的饰物。
“这是……?”
“送你了,这是我从越家坟墓里偷的。哎————你先别教训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就是挖人坟墓不得好死吗,我也是为了谋生,再说了,我只谋财不害命,偷完财物我都会把坟墓复原好的!” 那男子行为放荡不羁,看起来却不像粗鄙无知的小人,狡辩起来也头头是道。他见晓星尘眼中责备之意不减,不给晓星尘开口的机会,继续抢先将话题引向重要方向:
“这块玉是我半年前在越家第一个双胞胎婴儿下葬之后去偷的,你知道,他家家境还算不错,我想应该会有值钱的陪葬品,所以……咳,总之,之前听说婴儿是生病夭折的,待我挖开坟墓才发现,那婴儿是被掐死的!”
“是,听说是被他家长子……”晓星尘说不下去,一脸沉痛,夹杂困惑。
“不是的!”那男子收起方才狡辩时的不恭,正色道:“仙友,我见过死人无数,什么样的死法都有,故而仅凭尸体就可以分辨出死者死因,你要相信我绝对不会看错!”
“那在你看来,婴儿是如何夭折的?”
“婴儿确实是窒息而亡,但从脖子上的淤青形状和面积来看————是大人所为,并非小孩儿。”
晓星尘惊讶道:“什么?你确定?”
“确定!”男子斩钉截铁的点头,“我后来注意过那个十二岁男孩,他很少出门,我在越家门口蹲守了好几天才看到他一次,他甚至比正常十二岁孩童还要瘦小,他那双手,绝对无法造成我所看到的婴儿脖子上那种形状的淤青。”
薛洋饶有兴致的注意观察晓星尘的反应,只见晓星尘神色更加复杂,想必既是为小男孩没有杀婴而松了口气,又想到两个婴儿终究已经夭折,并且小男孩不知是为谁顶了这罪过,现在也生死未卜,心理更加难过。
“你可知道真凶是谁?”晓星尘追问。
“不知道。”那男子遗憾的摇头叹气,“我只是一个盗墓的,发现婴儿死因也不敢声张,只能暗中打听越家的事,越氏夫妇绝非善类,他们家的仆人也是前后更迭,留下的基本都是只认钱不认是非黑白的小人,总之,他家被灭门,我敢说肯定是死有余辜。”
一个盗墓人的话究竟值不值得相信?晓星尘若有所思,那人倒是有自知之明,继续道:“我知道,你觉得我一个盗墓的人没什么资格批评别人,但是我————只谋财,不害命。那些地下陪葬的东西,留在地下也是腐烂,还不如用来造福活人。这块玉你留着,可以问问是不是越家给婴儿陪葬的东西,还有,另一个婴儿刚夭折没几天,我想你必有方法确定死因,我猜这个婴儿死因与第一个相同,不信你可以去查查看,还有,你在调查过程中,千万不要轻易相信那个越夫人。在下言尽于此,告辞。”
说完,那人也不讲究什么礼节,转身即走。他从狭窄的巷子走出去,阳光落在他身上,一个背影忽然变作重叠在一起的两个。
晓星尘专注地想着越家的事情,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眼花,等反应过来感到那重叠的背影不寻常要追上去时,那人已消失在人群中,难以寻觅。
“你发现了?”薛洋飘到晓星尘身边问他。
“嗯,两个重叠的影子,是夺舍重生的人。”
“那你打算怎么办?”
“以后留心一下吧,他没留下任何自己的信息,怕是不好追查。眼下还是先查清楚越家的事要紧。”晓星尘低头看着手心中的玉雕小鱼,现在他满心满脑都是在想究竟是谁杀害了一对未满周岁的婴儿,这其中又产生怎样的误会,以至于让人们以为是十二岁小男孩所为?此人罪大恶极,断然不能放过。另外那大闹越宅的难道是婴儿的怨灵吗?
“可是婴儿魂魄一般也像活着的婴儿一样,是无知混沌的,不太可能策划灭门……”
晓星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无意识的对身边人说出自己的想法,说了几句才如梦初醒,他这是在对薛洋说话吗?
“嗯嗯,那如果排除婴儿怨灵,还有可能是谁?”
薛洋竟然也一本正经的和他讨论?
晓星尘回眸,只见薛洋眼角眉梢挂笑,顿时懊恼的咬牙闭嘴,他可没打算和薛洋像这样心平气和的说一句话,别说一句话,一个字也不想说。
但是薛洋怎么回事?难道就因为自己平心静气与他说了几句话,就值得他那样开怀吗?
晓星尘扭头想走,薛洋箭步一窜挡住晓星尘去路,敛起笑容正经道:“晓星尘,我问你,你是打算再次入世么?你应该学你师尊,好好呆在山上求仙问道。”
晓星尘下意识告诉自己薛洋是在嘲讽,可又的确从薛洋语气中读到另一种相反的意味。
错觉,一定是错觉,薛洋只会害人,哪会关心别人。
“让开!”晓星尘冷冷喝道。
薛洋一听,正经的样子立刻垮掉,又变得玩世不恭起来,甚至更加痞气十足,他往小巷一边的墙壁上一靠,一只腿高高抬起在对面墙壁上一踩,堵住小巷出口,挑衅的看着晓星尘。
“道长,还不明白么,你的救世之心是行不通的。这世上有许多事,只有杀人才能解决。比如————若是那小男孩其实很心疼自己的双胞胎妹妹,而妹妹却被越宅中的某人,或者某些人害死,害死之后还将罪名嫁祸到他身上,知道内情的旁人没有一个帮他伸张正义,我要是这小男孩,不管是人还是鬼,都不会放过这家人,必要灭越家满门,一个不留。”
晓星尘沉默片刻,有些相信薛洋所说十二岁小男孩被冤枉是真,不过还是不能同意他最后一句话,反驳道:“并非人人都像你这样狠毒。”
“没错,我狠毒,我八岁就开始杀人。那个小鬼都十二岁了还没我八岁时一半的狠,所以他死了,活着的时候任人欺凌,被别人杀死,还要替别人顶罪————这就是不够狠的下场。”
薛洋说的越真,晓星尘心绪越乱。
“那孩子也遇难了?凶手是谁?”
“凶手嘛,自然是和杀双胞胎婴儿的是同样的人。”
婴儿是被大人掐死的,越家上下却都说是十二岁男孩所为。
男孩消失不见之后,越家开始接连闹鬼,死人。
幸存者两人,叫桃桃的丫鬟看起来悲伤且坦荡;反倒是越夫人,不敢迈出屋子一步,全身上下都写着害怕二字,而且笃定杀人厉鬼就是那小男孩,也就是她的儿子。
晓星尘天资聪明,只是不愿以恶意去揣测别人,此时将所有事情稍一整理,越夫人的所有表现都变成做贼心虚的样子。薛洋知道这么多内情,再结合他的态度,他在越家灭门事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晓星尘也已猜到七八分。
事实真相可能比幼童杀婴更加令人难以置信,更加惨绝人伦。不过这一切都建立在盗墓人和薛洋所说为事实的基础之上。
薛洋也明白晓星尘还不愿意这么早就凭他人言语和猜测断定残忍真相,再次感慨:“晓星尘,你就不该入世。”他将踩着对面墙壁的脚放下,让开道路,“你不是还要去那个丫鬟家么,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