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明朝初期,山东中部有个太安州,太安州东南有个新太县,新太县东南的东南的东南有个柳家庄。柳家庄村东头有两棵大柳树,着实有些年头了。树干很粗,三五个大个壮汉手拉手勉强能抱过来。树枝很多,你缠着我,我缠着你,密密匝匝的。村南边有条小河,清清凌凌的,每日里哼着小调儿,唱着小曲儿,兴高采烈地从西北面青山绿林中跑跳下来,绕过柳家庄,一路向东奔去。
据说很早以前这里本没有人住,是柳家先人逃荒来到了这里,一眼看中了这蓝盈盈的天,绿油油的山,清凌凌的水,还有那两棵大柳树,枝繁叶茂,树上小鸟欢歌笑语。
柳家先人住下以后,又有吴姓钱姓两家先人先后来到此地,他们开荒种地,繁衍后代,慢慢地就形成了现在的村落。
因为是柳姓人先住下的,又因为村东头的两棵大柳树,所以这里就叫柳家庄,咱们的故事,就从这个柳家庄说起。
建文元年五月十五日,俗称望日,因为有热闹看,柳家庄里沸腾了。现年里长钱得贵的独生儿子钱三宝,三年前和柳老大柳宝民家二女儿柳月瑶订了亲。按理说今明两年就该完婚了,也不知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今天一大早,钱得贵的媳妇吴氏就带着钱三宝来柳月瑶家退亲。
“退亲?没门。”柳月瑶的母亲孙氏一蹦半尺高,尖尖的三寸小脚落地,孙氏忍不住晃了几晃。当她好不容易站稳的时候,原本愤怒的脸突然变了样,土黄色的褶子里挤满了象征着友好与亲切的笑容。
“英达十五了,就等着月儿的彩礼说亲,英杰虽说小他哥三岁,可是也到了该花银子的时候。自己家就只有那十几亩地,家里孩子多,都是正装饭的年纪,夏秋两季交了税,剩下的粮食能糊口就不错了,上哪儿攒钱给他们取亲?钱得贵是村里的首富,光地就有五十多亩,还盖了一座大宅院。最关键的是,他们家只有钱三宝这么一个儿子,等月儿嫁过去,他们家的财产姓了柳也说不定。再说,先前说好的,钱家不但一丁点嫁妆不要,而且还彩礼翻倍。这么好的亲事要是退了……”孙氏一边想着一边拿眼瞟了一下柳月瑶,柳月瑶正顶着一头鸡窝抹着一脸黄泥,傻乎乎地蹲在门槛上啃着干饼子看热闹。
孙氏这个恨,跟她说过多少次了,好好梳梳那头发,就是不听。让她把脸洗干净,她倒好,脸是洗干净了,可是一个错眼不见,又抹上了黄泥。孙氏教过她不知多少次了,洗完衣服抻平了再晒。她倒是听话,一家人的衣服都抻平了,唯独她自己的团成一团。等衣服干了,皱得没个衣服样,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穿到身上去的。为这事,孙氏没少骂她,也没少打她,可是打完了,骂过了,人家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村里人都说柳老大家的二姑娘脑子有毛病,孙氏竭力地护着,说她还小,不懂事。十七岁的大姑娘了,真的是还小不懂事吗?今天钱三宝是来和她退亲,她却没事人似的跟着看热闹。孙氏害怕了,退了这门亲,自己这傻闺女还能找上婆家吗?到时候再砸到手里,岂不是给自己的两个儿子找累赘?
不行,这亲不能退。
想到这里,孙氏嘻嘻笑着,挽着吴氏的胳膊亲亲热热地说道:“这事儿啊都怨我。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总想着再多留她两年,不舍得放手。要不说给人家当娘脾气就贱呢,明明是不小了,还拿她当小孩儿看待,惹得亲家母你着急,是我的错。其实细一想也对,三宝比月儿还年长一岁,是该给他们把事办了,也好早一些让月儿过去帮着你操持操持家务。养大了儿女,你也该享享清福了。来,亲家母,院子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屋里请。”
一边说着,孙氏踢了一脚柳月瑶,抱着吴氏的胳膊就往屋里拽。
吴氏一听,这是要赖上了,当时脸就拉了下来。她用力甩开孙氏的手,鲜红的厚嘴唇一撇,冷哼了一声:“今天我既然来了,自是打定了主意,你就是说出个天花来,这亲也得退。我还把话撂在这儿,你们爽快答应了,咱们好聚好散,以后还是好邻居好街坊。如果存心耍赖,哼,可别怪我们乡里乡亲的不留情面。”
钱得贵,作为柳家庄的最高长官,他的手里有着一般村民可望而不可及的权利,比方说,税收。自打柳月瑶和钱三宝订亲,柳宝民家可省了不少粮食。这个便宜要想继续占,这亲决不能退,孙氏觉得是时候使出她的杀手锏了。
突然,孙氏脸色一变,咚的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右脚往左腿下一盘,左腿直直地伸出去,尖尖的三寸金莲直挺挺地竖着。这是天太高,如果一不小心塌下来,指不定就被孙氏的脚尖给戳破了。
不过,眼下孙氏可没心思管天管地。她拍着大腿,晃着脑袋,眯缝着眼,扯着嗓子就嚎上了,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造孽呀,好歹你们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怎么能这么作贱我家闺女呢?订亲三年,说退就退,这是拿我家闺女不当人啊。我闺女从小就老实,不惹事不生非,勤勤恳恳的,哪一点对不起你们老钱家了?让你们这么作贱她。没脸做人了,老天爷,你开开眼吧,没法活了。”
孙氏拍得大腿啪啪直响,柳月瑶在旁边看着,忍不住笑了。
听到笑声,孙氏彻底绝望了,她仰天高喊了一声:“没~法~活~了!”两行热泪滚了下来。
柳家庄的人向来这样,只要有热闹看,不管是不是正在忙着,也不管正在忙的是什么,都会扔下手里的活跑过来探个究竟。毕竟一个热闹,半个月的茶余饭后田间地头就不那么无聊了。
孙氏人是不高,但嗓门大,一嗓子喊出去,前门的后院的左邻的右舍的村头的村尾的都心急火燎地跑了过来,等三叔婶赶到的时候,柳月瑶家的小院儿已经挤满了人。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怎么哭得跟杀猪似的?”
三叔婶本就是个好热闹的,她垫起脚来,伸长脖子,可是围的人太多,她什么也看不见。这不急死个人吗?三叔婶扒拉着人群,用尽全身的力气硬往里挤,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好歹挤到了人群里边去。
钱二麻子不高兴了,正看得过瘾,被三叔婶硬是拽到了一边,他恼了:“三叔婶,你瞎挤什么啊?难不成里边有银子让你使?”三叔婶白了他一眼,甩了甩手,抿了抿一丝不乱的头发,冷冷地说道:“哼,我就愿意看他们家的笑话,特别是柳月瑶那个臭丫头片子的,只要有那个死丫头的热闹看,比给我银子使还高兴。”
这三叔婶儿是十里八村远近闻名的媒婆,嘴巧,人长得还漂亮。三叔婶是她的绰号,真名没人知道,或许有人知道,但是许久没人叫也就忘了她还有别的名字。她是柳月瑶的三叔柳宝根的媳妇。
柳宝根脑子不好使,村里人就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傻根”。
傻根傻,大家有事没事就拿他取乐。“傻根,忙什么呢?”“傻根,过来坐坐。”“傻根,唉,傻根,叫你呢。”
柳宝根虽说脑子不好使,可也知道这傻根不是什么好话。相比之下,他还是比较喜欢听大哥家的孩子们叫他三叔。于是他就板起脸来瓮声瓮气地说道:“叫三叔。”每每这个时候,村民们就哈哈大笑:“他三叔,你这是干什么去呀?”“嘿嘿,掏鸟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