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宁姐姐一听此言,整个人都愣住站立在那里,瞧着自己的父亲将自己手中的毒酒取下,吩咐宦官送给世民。
秀宁姐姐自小被充作男儿教养,当年晋阳起兵,秀宁姐姐更是率领军队,替自己的父亲打下无数城池,替大唐最初的版图立下汗马功劳。
可是秀宁姐姐从未想过自己能够当皇帝,毕竟自夏启建立王朝,秦始皇嬴政自封为皇帝。便是没有女子能够当皇帝的,女子称帝何其荒唐。
我听着秀宁姐姐的话语,慢慢止住哭声。那一刻我才明白,太上皇心中的继承者只有婆母窦氏的子女,无论是谁,世民也好,李建成也罢,亦或是李元吉,更或是秀宁姐姐。
太上皇所要的不过是他心目中最合格的帝王,最优秀的子女,所以,他放纵世民和李建成相残。要的是磨去世民身上对于手足的柔情,要的是李建成能够驾驭权术。
也难怪,太上皇对我为后终究有些不满,我的存在,便是世民最后的软肋。他历经多年,终于将世民打磨成自己想要的玉璧。可是我却是那玉璧最柔软的一块。
所谓,无情最是帝王家,我的存在,让世民不再坚不可摧,让他有了偏好与喜爱,更让臣子明白他的忧愁与欢喜。
秀宁姐姐轻轻抚摸着我的秀发,安抚着我的情绪,呓语道:“我曾以为一家人和睦团圆最重要,可是那一晚,却让我明白,什么叫做帝王,什么叫做男子。”
我抬起头,看着她空洞的眼眸,因在病中,她原本娇嫩白皙的面容成了枯木般的黄色。她素日不爱用香,此刻身上满是药味以及枯叶般腐烂的味道。
那是一个人即将死亡的预兆,这种味道我曾经长久的在玄霸身上闻到过。
记忆中的秀宁姐姐,巾帼不让须眉,总是带着几分旁的女子不曾有的义薄云天。如今却早已失去了旧日的光彩。
只有手心的老茧,告知我,她曾是上阵杀敌的女将军。
秀宁姐姐滴落下泪水,她依旧不解:“我不知为何,父亲为了皇位会这般对待自己的骨肉,也不知为何,世民和哥哥终究相残。”
秀宁姐姐低垂下头:“这两年,我闭门不出,不是怨恨你和世民,而是不知该如何面对,毕竟我阻止不了他们兄弟相残。如今,我的身子快不行了,总是想再与你说说话。”
我望着熟悉而又陌生的书斋,这个书斋曾经承载了我的小半岁月,让我从稚嫩的女童成长为识文断字的娘子。
我拦了秀宁姐姐入怀,感受到她的瘦骨嶙峋,感受到她的行将就木,我安抚着她的情绪,给予她冰冷身体温暖。
我看着书斋的一草一木,秀宁姐姐是用了心思还原旧有的一切,一切一如旧日。
旧年的时候,那些在这读书的少年和少女,曾经谈论《木兰辞》,可是如今鄙夷女子出征的元吉已经成为玄武门的一抷黄土,叫闹着要当第二个花木兰的慕容萱已经作古。
我曾感叹当初谈论《木兰辞》的女子中,唯有秀宁姐姐真的走出了闺阁,成为了真正的花木兰。
人,生来便是受苦难的。我曾以为,秀宁姐姐便是那不用受苦难之人。可是如今看来,秀宁姐姐也是得非所愿,愿非所得。
她所求的或许不是成为娘子军的首领,或许不是可率三军的花木兰。
我感受到秀宁姐姐的虚弱,却不知该如何劝导秀宁姐姐。我也不愿看见李建成和李元吉的死亡。
若是有机会,我希望我们永远都是在书斋念书的少年和少女。
我轻轻哼唱起那首歌谣: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那是他们童年时的歌谣,我曾拿着这首歌谣安抚世民的情绪,也曾拿这首歌谣送走了玄霸。
我和秀宁姐姐瞧着窗外的芭蕉,突然间,有雨水倾盆,打在芭蕉宽大碧绿的树叶上。
雨打芭蕉,梅子红酒,终究不似少年游。我们离那段时间都太远了,我们也再也回不到那段时光。
就算我们穿上旧年的衣衫,梳上旧年的发髻,佩戴上曾经的首饰,可是我们都不再是当年的我们,我们终究是被岁月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