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的记忆就好像看了一个故事,连环画卷在脑海中一页页翻过,观赏时觉着新鲜有趣,但他内心并不会有多少感同生受。
蓝神乐看完安逸的记忆,被公主背叛不是世界末日,前世今生,世间还有比他更惨的故事。安逸向蓝神乐证明,没有很惨,只有更惨。
这多少改变蓝神乐心里对安逸的偏见,他始终对这个女人的‘善良’抱有一种审视的态度,他觉得她的善良包含一种‘虚伪的善良’。牺牲,只是做给别人看的。
而圣母死后告诉他,“同情别人最好的方法是什么?敢于把她自己曾经惨痛的经历呈现在他面前。”
人是有感情的,而感情不是虚构。当蓝神乐再次看到水镜里出现的凌霜降,不免有一丝惊讶,她假死。
安逸再次向他证明,真实的感情,总带有一种绝望的叫嚣。
让他自己,显得分外悲惨……
他的妻子出轨了,她爱上与他长相一样的男人,为男人生下孩子,还装死来逃避。蓝神乐看一眼凌霜降略带惊恐的眼神,他想。
发生这种事情,绝大数人的关注点都在丈夫是否会原谅妻子出轨的行为。对这一点来说,蓝神乐觉得,具有选择权利的丈夫无疑是幸运的。
如果他无法原谅她,大可以大发脾气,诟病她不耻行为与她分道扬镳,就算之后再娶新的妻子,无论是皇帝凌承风还是外人,都无法说什么。
如果他选择‘原谅’,就必须默默忍受。
他,该怎么做?
他,会怎么选?
“就当我今生,欠了你。”凌霜降有些无措,她下定决定说道。
“欠了,就要还。”
蓝神乐从衣袖里拿出一把匕首,匕首落在地上,金属色光泽发出‘铛’一声。
凌霜降眼眸微颤,她自语道:“这是你的惩罚?你究竟,要轻视我到什么时候?!”
蓝神乐自嘲的轻笑,他说:“这并非在轻视你,该惩罚的人,是我自己。我竟然会纵容自己娶了你。或许,真被那个蠢丫头说中了,男人可笑又可怜的虚荣心。”
蓝神乐并非出自皇族,他对帝皇之家内心不可言语潜在而不愿承认的羡慕,这种对其出生与地位羡慕之情,让他不自觉偏向公主,娶了她。
真是,可笑又可怜的虚荣心。
凌霜降眼眸一怔,她低语:“我和安逸不一样,她可以选择死,保留高洁情操,她很干净,内心与身体都是干干净净。我选择苟且偷生,因为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公主的身份、没有钱财、没有贞洁、没有丈夫、没有情人……”
蓝神乐收敛衣袖,他说:“男人都是很自私的,为了面子牺牲掉一个女人的性命也没什么大不了。”
凌霜降拿起匕首,如今她曾经的丈夫想把她的命也拿去,她不自觉微笑起来,她说:“好,我还。”
蓝神乐一直望着公主,神色淡然。
他直到凌霜降白皙脖子与尖锐匕首相交瞬间,他拿过匕首,尖锐刀尖在他手上划出一道血痕,蓝神乐的血,从掌心一点点落下来。
“好了,你已经还了。
只是……
我不需要。”
凌霜降恍然一怔,她眼眸中似有泪光:“夫君……”是她太贪心,玩心太重,他们之间才会落到如此地步。
蓝神乐随手扔掉那把锐利匕首,凝视公主一会,他才缓缓道:
“从决定从大火里救出那个孩子开始,我忽然明白,比起生命来说。
脸面真的没什么大不了,外人想笑的话,就让他们笑。
你走。”
凌霜降凝视他手一会,她忽然说:“夫君,不如我们重新开始?”
蓝神乐有些不可思议,他凝视她一会,他拿起酒爵里浅色酒水,顷刻之间‘哗啦’酒水全部倒了出去:“你把泼出去的酒收回来,我就原谅你。”
“覆水难收,你既然肯原谅孩子,又为什么不肯原谅我?”凌霜降不解的问。
“我与绝大多数男人一样,都是心胸狭窄的人。原谅孩子,他是最无辜的。”蓝神乐自嘲的轻笑,他上下打量她一眼:“而你……”微微停顿一下,他说道。
“已经死了。”公主在蓝神乐心里已经死了,他又何苦去为难一个死人?
“那好,我也不需要你的可怜。”凌霜降拿出衣袖里书信,她把休书甩在蓝神乐眼前。
“你糊涂了,自古哪有女休男的道理?”蓝神乐惊讶,有那个妻子敢把他丈夫给休了?!
“本宫已经稀里糊涂的过了二十年,现在忽然醒过来。或许你说的没错,即使失去一切,本宫还有孩子。
今日,本宫忽然想通了,不想要修仙,也不想再假死,凌霜降又回来了。
记住是公主凌霜降把你休了,蓝神乐已经不再是驸马爷,我们互不相欠。”
凌霜降毫不犹豫的走出水镜,她已经死心在男人身上获取爱简直可笑,她要把所有的爱留给儿子。
凌霜降从衣袖拿出玉诀送给蓝神乐。
玉诀,与君诀别也。
蓝神乐立刻明白,他望着消失的凌霜降。
他凝视自己在水镜前有些抑郁的眼睛,他忽然指着镜子自己的影子,大吼道:
“废物!
废物!!
废物!!!”
他吼完,再次看着手中玉诀。
玉诀白皙色泽,把掌心那道血痕照得异常狰狞,他刚才替代公主挡下匕首的伤痕。
他对公主萌生出恨意。
恨意会日益加强,如掌心伤痕,时刻提醒他。
掌心一点小小伤痕,终会,腐蚀全身。
恨,腐蚀他内心!
“自尊心这种东西,太强是一种极端自负,太弱又显得分外自卑。同身为男人,蓝大人,我倒是十分体谅你现在的心情。只是……”
萧皓月停顿一下后,他微微眯起眼睛,缓缓说道:“为了维护身为男人的尊严,而失去妻子,可值?”
蓝神乐看了一眼手中玉诀,与君诀别,这是他妻子留给他最后的话。
过去的始终已经过去,无可挽回。而越深刻痛苦与耻辱,越该以最快速度去忘记,耿耿于怀只是在自我惩罚。
他已经自我惩罚自己多年,足够了。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蓝神乐一边说,一边伸手把玉诀扔出水镜。“哗啦”一阵清脆声响里,蓝神乐神色平静。
“她选择先离开我,我又有何理由,在原地等待?”他缓缓低语,内心一片宁静:“萧公子,你该说……
是我,不再需要她了。”
萧皓月低垂眼眉,笑了。
有些话掩藏在他无声笑意里并没有说出来,他前世看过某本书里,曾如此评价,如果在爱情开始考虑自尊心,那只有一个原因,实际上最爱的……还是自己。他唯有转移话题般说道:“巧合,不过是上帝藏匿踪迹的方法。”
他语刚落,风祈音从外面走入水镜。
风祈音微笑:“你的那些书,不错。
我最喜欢,柏拉图的洞穴理论。
柏拉图假设一群人生活在一个洞穴里,这些人从出生就被关在洞穴,他们脖子被牢牢锁住,只能朝向一个方向。在那群人的背面,一堆熊熊燃烧的火焰,那群人的面前有一面岩石墙壁,他们只能朝向火焰照射岩石墙壁的方向看。
火焰,把那群人的影子折射在岩石墙壁上,他们终其一生所看到的只有影子,不可避免,他们把影子当作是真实存在。
而对造成影子的他们本身与火焰,都无所察觉。
生活在风凌大陆的我们,不就是看着火焰折射在墙壁以为影子就是真实的那群人?
我们的视野被局限在这个世界,所看到都是被限制的真实,真理不过是幻想。”
萧皓月凝视他片刻,他好似赞同的说道:
“庄生晓梦迷蝴蝶。庄子做梦变成蝴蝶,翩然起舞,蝴蝶并不知道自己曾是庄子。笃然间,庄子梦醒,他却在心中疑惑,究竟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子?还是,庄子做梦变成蝴蝶?
梦境若足能够真实,谁有能分得清楚,他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
“庄生晓梦……迷蝴蝶?”风祈音有些兴趣的问道。
“不过是首诗而已。我忘了写在书上,你就不知道了?”萧皓月嘴角悬起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他念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他缓缓说完最后一个字,视线望向远方,水镜之外更为深远的地方,心里忽然掠过一丝浮光,想起那个熟悉而遥远的世界。
曾以为,在那里生活过的只有他一个,这个世界里他一直都,孤独一人。事实上……
风祈音微微眯起眼睛,他察觉萧皓月的异状,毫不犹豫的打断,冷酷的评价道:
“想不到,你也会喜欢这种不知所谓的情诗。如果这个世界只是一场幻觉,那么……
爱,只是一种幻觉的变异形式。
只是为了试验我们对这件事的看法与态度,人最爱的,始终是自己,却总是希望在别人身上获得被爱的感觉,真是可笑。
现在大家都过了情爱的关卡,可喜可贺。”
“你想做要这个,打开通往仙界大门?”萧皓月拿起易经卷轴,那是伏羲送给安逸。
“只是合作而已,你们也同样需要我。”风祈音拿出两幅《无字天书》。
“当然。”萧皓月微微点头颔首。
蓝神乐在一旁眼神一顿,他不解的脱口:“ ……你。”真无情,三个字融入在那个‘你’字,他只是盯着萧皓月。
风祈音眼眉一挑:“蓝神乐你也太天真了,你以为萧皓月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长生不死?也是,萧皓月可没有蓝神乐你的运气,随便就可以捡到便宜的神格。
他为了让伏羲收他做徒弟,什么都放弃了。
萧家富可敌国用十辈子也用不完的钱财,居于高位的大理寺卿的官位,以及……”
蓝神乐蹙眉反问:“清渺?”
风祈音敛了敛衣袖,沉着回答:“这是理所当然,无论方清渺还是安逸,他所钟情亦或钟情于他,萧皓月都必须放弃,因为……萧皓月已经是废人。”
萧皓月无奈:“风祈音,你话太多了。你这么说会被别人误会。”
风祈音纳闷:“被误会?萧皓月为了拜师,被伏羲挑断手筋脚筋,武功不在,有何可误会?
我们现在是合作者,我只是想帮你。”
蓝神乐显然有些不信,他伸出手指搭在萧皓月的脉搏上,脉象虚浮,柔软无力,甚至比普通人还差点。
萧皓月的武功,早就废了。伏羲废了他武功,试验他拜师诚意,看他究竟肯为修仙牺牲到什么程度。他散尽萧家十辈子钱财,放弃大理寺卿官位,离开方淸缈,利用安逸牵制风祈音,被伏羲废尽武功。
财富、权利、名誉、地位、武功、女人。
如果,萧皓月现在放弃修仙,他真的,一无所有。
“他怎么会想再做三年侍从,‘江离’?”风祈音唇边悬起一丝自信的笑容,他易容成萧皓月模样,而真的萧皓月又会在那里?
“世上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骗得了小师妹,可惜骗不了你,风祈音。”萧皓月收起折扇。
“合作愉快。”风祈音伸手,选在现在出现,提议合作。因为萧皓月手上拿着他需要的易经,而萧皓月本人又没得选,只能前进,没有退路。
“彼此彼此。”萧皓月伸手握住。
两份《无字天书》、伏羲易经卷轴,最后加上具有神格仙人的血。
蓝神乐把血滴入易经,他们面前恍然出现一道光。
强烈阳光照耀,五色光华里,通向仙界大门缓缓敞开。
蓝神乐有些止步不前,他很想在回头看看,耳边忽然传来戏谑声音:“你还有何,值得留恋?”萧皓月轻轻拍了拍蓝神乐肩膀,一把把蓝神乐推进仙界大门。
萧皓月视线平视前方,仙界大门不过咫尺之遥,他忽然停止脚步:
“人如何知道自己所得到的,是神的旨意?亦或,魔的诡计?
更甚者,只是满足我们心中的臆想?
功利主义是一场考验。
爱情是妨碍达到成仙的绊脚石,而成仙本身,难道不是人狂妄的意象?”
他一边说一边转身,从衣袖里掏出弓箭,对着风祈音。
“想杀了我?为你的小师妹复仇?”风祈音眼眸一挑。
“生活如此美妙,为何要杀了你?那不过是掩饰不住愤怒的人,发泄的途径。”
萧皓月一边说,一边射出手中羽箭,羽箭瞬间擦过风祈音脚边,迫使风祈音停止脚步,眼睁睁看着近在咫尺的仙界大门,却无法上前。
风祈音眼眸划过瞬间杀意,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敛了敛衣袍,在萧皓月尖锐羽箭的威胁下,又从容上前一步。
“虐待都不是单方面的身体伤害,伴随某种精神上的歧视。
风祈音你的斯德哥尔摩症候群太严重,一边说很钟情小师妹,却察觉感情不可以强求,为了成仙目的狠心杀害她。要知道,没有那个女人会受得了这种被虐而理解最后享受的心情,除非她也是变态。”
萧皓月说完,再次射出手中羽箭。
箭尖在空气里发出搜声响,精确划开风祈音侧面脸颊,血液顺着他那张俊秀脸一点点落入地上。
只要萧皓月想,他完全可以把羽箭刺入风祈音心脏,他却说:
“我不会杀你。
杀了你,不是告诉大家,我与你,都是残忍到做出杀戮般人畜不如的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