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哗哗,似有什么力量在不断呐喊,声嘶力竭,随着情绪平复又听不见了。棠儿在长廊下站立片刻,目光落在账房处,控制不住好奇大步下楼。
轻扣铜把手,账房先生打开门,一脸不解地问:“姑娘走错了吧?”
棠儿径直进屋,只见连排几号帐台上全是账本,靠墙码着三个大木箱。信手翻开,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记着官员档案,何人何年月日因何故被处分,转调何处,通过何人门路起复,现在何处任职。
棠儿思潮起伏,惶惑琢磨,再翻开另外一本,官员名不同,依旧是此类详细条陈。
账房先生面如土色,忙揭开箱盖将账本往里收,厉声道:“姑娘赶紧出去,不许泄露半个字,否则要惹大麻烦!”
棠儿怔仲不安,一颗心陡然下坠直似落不到底。考功档案乃朝廷密件,没有皇权特旨无人敢调看,再想起每年三节的暗里孝敬,她已经明白,玄沣正是用这些东西要挟有污点的官员。
山雨欲来风满楼,金凤姐的事难道真是凑巧吗?棠儿越想越觉不对,立刻去寻青鸢。
不到一刻时间,数百穿油衣油靴的官兵将听雨轩重重包围,尚子誉的人见这阵势哪敢说话,立刻让到一边。
官兵以剿白莲教徒为名,将客人和姑娘们赶到正厅,一列人直捣账房砸锁撬门,翻箱倒柜开始搜查。这些人涌进姑娘们的房间串门细搜,不忘将梳妆台和妆奁里的金银饰物往口袋里塞。
待官兵上到二楼,棠儿站在门口,凛然道:“我配合搜查,但谁敢抢我的东西,我定有本事追究责任。”
白川大步上前,拱手道:“我等例行公事,得罪了!”
棠儿的唇角缓缓勾起,“我认识你,你让太子亲自过来。”
风携着雨水袭上脸庞,阵阵凉意令尚子慕的思绪变得清晰,顺着长廊回到正厅,只见父亲坐在太师椅上,铁青着那张本就严肃的脸。
一阵冷风扑进屋内,灯烛摇曳,窗纸鼓起又凹下,墙上的字画簌簌响动,气氛霎时冷凝。
尚誉的眼睛里像是凝着冰,拍案道:“不争气的逆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尚子慕突然意识到事态严重,脊背冒出冷汗,“儿子受太子邀约小聚。”
闻言,尚誉稍稍收了脾气,目光如刀,冷冰冰说道: “听雨轩里面的事不止钱色勾当,为父料得没错,妙音阁的案子是太子幕后操作,为的是一探这其中的水有多深。如今时政纷乱,处处都是深坑陷阱,你大张旗鼓带人护在听雨轩,等同于承认自己是九爷的人,你要我在太子面前怎么交代?”
尚子慕越听越惊,面色灰白,已然骇出一头冷汗。
“为父没想到你平日谨言慎行,也会犯了糊涂,你和棠儿是什么时候好上的?”
尚子慕羞愧难当,“儿子一直以为她是您的人,与她并无私情。”
尚誉厉色警告:“她是九爷的人,看样子也得太子青睐,这里的人事非常复杂,你绝对不能招惹她知道吗?”
尚子慕那颗滚烫的心仿若猛然被抛入了泥灰中,扎满石子渣土,应承道:“儿子知道了。”
小半个时辰后,玄昱回来,冷眼看着形同匪患的官兵们,对白川道:“命他们归还物品,否则以盗抢论处。”
“是。”白川拱手应了,即刻出言执行口令。
梨花案上设炉瓶三事,棠儿已经洗面换了一套素色的衣裳,对玄昱挤出甜美的笑,“我舍不得金银首饰,劳太子亲来一趟。”
玄昱一个眼神示意,白川只带一名官兵进屋开始搜查。
棠儿净手在帕子上擦干,端坐到矮几前,将景泰蓝小香炉放置在中间,两边各置箸瓶和香盒。打开香炉盖,挖开上好的香灰,放入烧透的小炭块,再将香灰重新填充平整,用小刷子扫干净香炉边缘。
玄昱平膝对坐,尽量放松,凝神看着她清秀至极的脸,纤纤指尖从香盒中拈取香球放置入内,整套动作优雅舒缓。
须臾,香料在炭火的烘烤下缓慢散发出香气。
隔着丝缕悠长的香烟,两人脸上都存着淡淡笑容,一个虚情,一个真切,夹带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在目光相触间悄然掠行。
搜查翻动的声响打破了气氛,玄昱无法真正静心,“你知道我在找什么。”
棠儿粲然一笑,露出洁白的齿,敛眉低目道:“白莲教号称能点石成金,我准备了几块好石头。”
玄昱游目旁顾,一种莫名的情绪搅进脑海,纷杂而凌乱,但神色毫无一丝改变,“很好,无论发生任何事,你只需保护好自己。”
棠儿极力稳住心神,这是一股看不见风波却能撼动政局的暗流,自己只能尽量替玄沣周全,不能因猜测自乱阵脚。
小翠奉茶后立到一旁,案几旁摆着一色粉花鸟圆盘,盛着荔枝、福建龙眼、小蜜桔、蜜饯、甜糕等。
置枰对弈,两人无话,棠儿不住拿蜜饯来吃以掩饰紧张。
静静的,玄昱望向她,一时竟想起画像中的母亲,这样的雨夜,因为有她显得格外温暖。女子身上有种柔软的力量,无形而强大,男子一心征服世界,而女子则能以温柔征服男子。
屋里乱了一阵,白川搜查完毕,复命后带人退出。
玄昱动一动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心下忖度,消息不会有误,先是账房,整个搜查居然一无所获。
相较于玄昱,棠儿显得情绪不定,心不在焉地拈一枚黑子落定,脑中只惦记着青鸢,希望她能顺利从水路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