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凤姐拿出丝帕对折,珉去唇上又厚又黏的唇脂,利口喋喋:“老娘这儿可是富贵金窝,好吃好喝,丫鬟娘姨随叫随到,摸摸自己的良心,你们谁没存个万儿八千?打今日起规矩得改一改,没客又没钱赎身的索性卖了省事,到时候别怪老娘心狠,不顾情面!”
气氛愈发凝重,姑娘们颦眉敛目,听得心惊肉跳。
一顿训话就是小半个时辰,棠儿心烦意乱,掀开被子出门,瞧着楼下没人将盆栽一推。
“碰”随着一声巨响,尖酸刻毒的骂声戛然而止。
金凤姐气不过,极力收着脾气,朝二楼翻个白眼径自而去。
棠儿伸出白腻的手掩嘴打个哈欠,坐到梳妆台前定神看着自己,这个残酷的世道,总会存在不受庇佑的美貌,这张看似清秀的面容,究竟带着多少世俗媚气?
片刻后,青鸢匆匆跑上楼,打起珠帘道:“金凤姐带人在妙音阁闹事,恐怕会打起来。”
棠儿悠闲吃茶用着点心,“她哪受得了这门子气,无非看妙音阁刚换老板,柿子还不捡软的捏。”
金凤姐带院里的打手闯进妙音阁,手捏帕子,指一指楼上的姑娘们,扯着嗓门道:“叫你们管事的出来。”
不一会儿,数辆马车停在门口,老板毕万斗疾步进来,火气冲冲带着十数个手下,鼻孔朝天冷哼道:“早闻听雨轩横行秦淮,你金凤果然跋扈。”
金凤姐把脸一黑,冷眼盯着他,毫不客气道:“让你手底下这帮小娼妇剪了长舌,听雨轩你们得罪不起!”
毕万斗斜眼睇着她,一字一板说道:“出来混谁没背景靠山,你别欺人太甚。”
金凤姐一双眼睛骨碌碌在他身上打转,拿腔拿调道:“行业规矩,拉客做生意各凭本事,你妙音阁的人到处造谣,恶语砸我听雨轩的招牌,是你们欺人在先。”
毕万斗脸色猛地阴沉,对手下威喝一声:“把这些人打出去!”
两帮人打得不可开交,合身抱腿,拳打脚踢,姑娘们纷纷关门躲进屋内。院落四处狼藉,棍棒菜刀随处可见,花盆稀烂,檐下的大陶缸破裂开,水流了一地,锦鲤拼命拍尾挣扎。
青砖地血污斑斑,有人满头大汗,有人一脸鲜血,有人退缩闪躲,势头已无方才凶猛。
“出人命了!”不知是谁高呼一声,两帮人急忙分开,只见倒下的人脸色紫青,口鼻渗血。
突然传出轰轰隆隆的马蹄声,挑担卖胭脂水粉的小贩慌忙逃窜,官兵已然将妙音阁围得水泄不通,明晃晃的大刀在阳光下格外显目。
金凤姐见是县丞带着人来,满脸笑容,扭上前抱怨道:“你这冤家怎现在才来?”
仵作上前检查倒下的人,“老爷,这人快没气了。”
县丞冷睨毕万斗一眼,避开金凤姐的目光,大声下令:“参与打架者全抓!”
官兵们得令后一拥而上,立刻又引发混乱。
此刻,金凤姐不免有些错愕,神情微微变化,勉强笑道:“这回多关他们几天,不拿够银子坚决不能放人。”
县丞目中炯然生光,一脸铁面无私,疾言厉色道:“不知收敛的疯婆娘,你这回惹祸了!”
早春气候多变,一时艳阳高照,不刻却下起了蒙蒙细雨。马车在江宁府侧门停下来,棠儿和青鸢撑油纸伞,由外院管家引进门。
这座府邸外环深河,内罗小溪,活水绕廊穿房而过,亭台楼阁雕栋画梁,曲折廊桥,亭尖掩于竹林深处。
穿过紫藤花洞,歇山式小楼出现在眼前,一路行来湿了裙角鞋袜,棠儿在滴水檐下收伞交给青鸢,稍稍整理妆容,捧食盒轻步迈入厅内。
乌沉沉的天,室内光线较暗,窗上糊着蝉翼纱,香炉中焚着顶级的沉香,丝丝香烟袅绕。
一局弈至中盘,玄昱气定神闲略占上风。
棠儿没想到玄昱也在,恭敬对两人行礼,见尚誉紧盯纹枰并不理会,将食盒搁在桌上,缓步立到他身后。
玄昱穿一袭贵气的绣金湖绉天青袍,执一粒白子落定,看向她的表情不复昔日冷淡,反而显得极其温和,嘴角笑意明显。
只在一霎,棠儿的心莫名一动,估不准他这样的笑所含何意。玄昱冷漠的形象在她脑海中早已定型,她自认固执,对于认定的事难以改观,再也不希望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尚誉善于察言观色,立刻注意到了玄昱的神色,唤来丫鬟道:“去五小姐房中给棠儿姑娘拿双鞋。”
棠儿双目一弯,含笑道:“不必麻烦,新学了几样点心拿给您尝尝。”
尚誉抬手落下棋子,“你去账房领买炭的银子。”
很明显的逐客令,棠儿颔首,应谢后离开。
斜风微雨将花瓣打落一地,园林草木,苍苍苔藓,亭台楼阁如洗一新,尚子慕立在长廊尽头,见到棠儿立刻冒雨跑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