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离开后,君臣在床榻上相拥而泣。感国破山亡,走投无路,瑟缩在陋室内,无言以对。良久由检道:“如今时势,闯贼必登基为帝。虽幸得魔女相救,但其人诡异神秘,非我同类,不知可信与否?”
虽然是疑问句,但承恩是与其一起成长,亲如家人的同伴,岂有不知其意:“臣观此妖女确是有本事,然不明出身,不知来历。观人入微,会厉害妖法,书妖邪之字,恐会危害皇上。不如趁此时逃走,另谋出路,何如?”
由检挥袖:“我已非当今皇上,外面已成逆贼天下,可以逃往何处安身?”
“对臣而言,皇上只有你一人。”承恩自小长伴在由检身边,对外界所知不详,连投靠的门路都没有。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恳言道:“皇上此前飞檄平西伯入卫京师,不日应可抵达,可赴会督军。”
由检沉吟思量,摇头道:“万万不可,如今我乃落难之身,贸然闯入关宁铁骑之中,谁会服之?万一平西伯造反,将我捕获,解送至闯贼面前,岂非有辱列祖列宗?”
“臣当观大戏,古有刘邦三夺韩信兵权,皇上可效之。”
“‘何为为我禽’,刘邦本事高明,但更重要是韩信对刘邦百分百信任,才屡次上当。”由检书念得多,对权力斗争更是在行,一眼洞悉重点。再者他并不太信任吴三桂,如今落难投诚,他还会待自己如君主吗?会不会降贼?想来想去,如同今早煤山之顶,胸无半分计策,只能叹气道:“如今举目无助,姑且先虚与委蛇。一会她回来,尝探其底细。”
“是。”
正狙午时,忽闻外面热闹起来,胡同内人声沸腾。由检偷偷推窗外望,与早上逃走时景象大异。百姓聚而腾欢,人人门前设香案,粘上一纸,上书“顺民”,好像新春过年般。霎时有人大叫:“大顺永昌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在胡同回响,附唱者众。
由检听在耳内,心中不是滋味,令承恩出去探问,一柱香后慌张回来,一五一十向由检禀明。原来李自成笠缥衣,乘乌驳马,在百余精骑下自德胜门进入。事前有贼大呼“开门者不杀”,百姓知道明室战败,纷纷夹道相迎。一时间京城鼎沸,鼓乐竞喧,旌旗前导,往承天门扬武显威。
“百姓怎会欢迎贼匪?”
“臣不敢说。”
“毋怕,直说无妨。”
承恩长年陪在由检身边,他心中想甚么,焉会不知?如果真如其言,不是皇帝的他,岂会介意百姓闲言闲语?所以他跪在地上,死也不敢说。
“好呀,你不说,我出去问。”
“万万不可!”
生怕由检遭遇意外,两难之下,还是遑遑转述所见所闻。百姓惟闻闯王之好,是贫苦黎民的救世主。入城前已颁令“兵入城伤一人者斩”,“敢有伤人及掠人财物妇女者,杀无赦”等,所以大家非常安心。至于批评崇祯之言,承恩说得闪烁,由检多少猜到,气在心头,双拳紧掐。
“臣知罪!臣该死!”
由检心烦,扬手免其罪,令他站起来。
追本溯源,他从未想过当皇帝,突然飞来一袭龙袍,受形势所迫临危上马,坐上龙椅,活生生受十七年的苦刑。自登基以来,自问劳苦功高,最终落得今日如斯田地,百姓不恤,更视如无物,欢天喜地迎接新君……这样的皇帝,有何意思呢?不仅不快活,不称心,更是结束明室,担起亡国之君的罪名!
早知如此,为免眼冤,在山上自缢岂非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