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可以让西凌教她。若训练之后,西凌仍是觉得她不能胜任,再想别的法子。
于是每天夜半,西凌都会来到她的小院帮她训练。
她本就灵力充沛,又不是愚笨之人,因此二十日后,能在西凌手下躲过五十招的她,无论反应速度还是招式变化都大幅提升,自然被西凌认为能够用冷兵器完成刺杀。
伽南自己也知道,她迟早要面对这一关,她必须得克服对杀戮的恐惧。
因此她没有退缩。
在取那个长老性命时,也没有犹豫。
甚至于此刻,她也是不后悔的。
只是,她还没有从杀人的罪恶感中脱离出来。
从前她曾理直气壮谴责过西凌,认为她杀了那么多同类,早已对生命的珍贵失去了敬畏,是不会真心对同类的处境产生怜悯的。
可是如今她发现自己错了。
她太过主观武断了。
她竟从未想过,西凌被捉进暗营时还只是个孩子,被禁制压制了灵力和记忆,谁也不认识,谁也不敢相信,前一刻的同伴下一刻就变成了要以命相搏的敌人。
在那样让人心惊胆战的环境里,无所依靠的西凌,在第一次取人性命时,该是怎样的惊惧无助。
她从前竟从未想过。
如今,她才明白,西凌所说那句话的意思。
“记得想要什么,便不痛了。”
她能说出这样通透的话来,是因为她经历过这样的痛。
她从不介意别人的看法,因为她的内心,早已是旁人无法窥视的,不会因任何人而动摇。
伽南仔细叠好布巾,枉她这些年空有一腔仇恨,其实还差得远啊。
她凝出一只蜂鸟,“我很好,不必担心。”
伽南抱起琴,本想回房间休息了,却察觉到凰颜的气息正在靠近。想了想,她没有放下琴,也没有回房间,只是维持着抱琴的动作,站在原地等凰颜出现。
凰颜走到小院门口,看到伽南的模样,“你要休息了?”
“家主来了,晚些再睡也无妨。”
凰颜也不客气,到石桌旁坐了,有些疲累地揉了揉额角,“刚同家里的那些老头子周旋了几个时辰,却还不困,走着走着便到这里了。”
“既来了,便歇上片刻吧。”伽南放下琴,“家主稍等。”
伽南从屋里拿出一个小罐,在小炉上放好茶壶,又舀了井水放进去,燃火烧水。等水开的时候,取了一个茶碗洗净,随后从小罐中舀了一勺散发着清香的颗粒出来,倒入沸水冲泡,递到凰颜面前。
“百合枣仁茶,我睡不着时,会泡一点来喝,家主可以尝尝。”
凰颜接过茶碗。
看着伽南不疾不徐地冲泡茶水,闻着清甜的气味,让他只想在这里静静坐上片刻,似乎那些扰人清静的琐事都随之远去,所有的烦扰都被这里宁静的气息冲淡了。
凰颜饮了一口,淡淡的甜味从舌尖蔓延开来。
“一点都不苦呢。”
“莲心已经取出去了。”
凰颜又喝了一大口,舒服地叹了口气,“甚好。”
伽南牵起一丝微笑,“家主难道怕苦么。”
“你呢,也是怕苦?”凰颜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反问道。
“苦是让人清醒的味道,我既想喝它助眠,又怎会留下苦味。”
“即便苦,伽南琴师仍旧找到了心所安处。不是么?”
“家主莫要取笑我了,不过为了活下去罢了。”
“为何而活?”
伽南不想凰颜竟会在这个问题上追问她,想了片刻才道,“未来。”
“未来啊……”凰颜轻轻笑了,“斫也和我提过这个词,看来,只有我不知为何而活呢。”
伽南不禁抬眸看他,氤氲的水汽让他的面容有些模糊,连他的笑容都让人产生了一种忧伤的错觉。
“真想像父亲一样,一走了之算了。”
如此任性的话,从一个过于玲珑的人口中说出来,不禁让伽南弯起了嘴角,“家主若是如此,凰家族可怎么办。”
“想坐这个位置的人,不知有多少呢。”凰颜又揉了揉额角,“这些被黑暗束缚的可怜人啊。”
伽南又洗了一个茶碗,给自己也泡了一杯茶,在徐徐的水声中,轻声道,“本是可怜人,但将别人也拖入这黑暗中,便不是可怜,而是可恶了。”
“你知道,我父亲在阳光下消失之前,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定是让人心安的话吧。”
“他说,能在阳光下生活的自由,是他送给我的礼物。”凰颜抬手,仿佛照在掌心的不是冰冷的月光,而是温暖和煦的阳光,“向往温暖,这是生灵的本能。他们忘了,我是有选择的。”
“可若去了人界,家主便什么都没有了。”
“在这个位置上,我又拥有什么了。”凰颜放下茶碗,“连这一碗茶,都是你的。”
“家主说笑了。”
凰颜看了伽南半晌,许是自己也觉得没趣,自嘲道,“伽南琴师定然觉得我莫名其妙。”
“人之常情罢了。”伽南为凰颜又续上热水,“欢喜与否,本就与权势无关。”
“你怎的今夜胆子这么大,能听到你说这些可不容易。”
“家主前来,本就是想听些真话的。”
“这茶不错,宁心安神。”凰颜端着茶碗站起来,“早些睡吧。多谢你的真话。”
他就这么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茶,结束了两人之间本不该发生的闲聊,消失在月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