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将军宽宏大量,不和我一般见识。”我的本意只是转移话题。
“事后我是向将军解释了,儿女情长,人之常情,只要不酿成大错,也就一笑而过。”
蓝眼睛的女子,陵州的士兵,在军营有了感情,包扎伤口触及的黑眸,此刻细细想来,果真是内涵丰富。
我不安地挪动身体,向李福表示自己还有重活未做,得赶紧去干活了。
“可别忘了我说的学医。”李福的微笑干瘪却透着真诚。
“我考虑一下吧。”我艰难地说,其实心里想考虑个大头鬼啊。
默默退出营帐,直到入婺州城我都没有再和小豆子说上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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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叉”中的是暗箭,射箭人早已第一时间身首异处,因为这件事,唐军又把婺州城仔仔细细给清查了一遍,确保楚军余孽片甲不剩。在他伤势痊愈之时,我随着浩浩荡荡的军队进入了婺州城。
都说婺州城粉墙黛瓦,夹岸十里桃花,望之若云霞,看来也大约是个遥远的历史了。说是一座城,还不如说就剩下半片城墙,以及遍野来不及掩埋的楚军尸体。
满眼颓垣倒壁,麻木的眼神,悲戚的颜色,虽然唐军入城尽量做到与民无扰,不像楚军烧杀抢掠,。但大街两旁迎接唐军的百姓,大约是被谁赶鸭子上架硬安插在街上的,敷衍的态度看不出他们有多欢迎唐军的到来。
我们驻扎在城外百里开外,虽然已经入冬,可我还是能隐隐约约闻到腐烂的气味,战争结束那几日,遮天蔽地的乌鸦,看着头顶的一片黑压压,我想起持弓的“黑夜叉”,你纵然有千只手,万只箭,也无能为力吧。
都说攻下婺州城,一半的士兵就要返回唐国,剩下的另一半驻守攻下的紧要城池,可情况似乎有变,上万的大军作息如旧,卯起亥息,操练有素。唐军接下来又夺下周边被楚军占领的若干城池,至此,越国基本上一大半领土掌握在了唐军手里。
有回家打算的士兵自然是有怨言,但也只是私下埋怨。
埋怨的人中包括李福,老头子身体每况愈下,自然是想早点回陵州城了事。
对于我来说,也不想待在这么一个狼哭鬼嚎,担惊受怕的地方。但一想到跟着去唐国,心中亦不免发怵。
我身在瀛洲,长在瀛洲,长这么大没出过远门,第一次出趟远门,回到家中,不光家没了,国都没了。
天冷人麻木,我耳鸣得厉害,白日里眼前老是影影幢幢,李福为我诊断说是忧思太重。
某个晚上,守着一灯如豆,我抱着铜手炉,对鸠婆婆说:“我无论如何也要离开这里。”
她并未说话,顺手从头上取下一根蘸子去拨灯芯,一下子火又往上串。
火光后她的脸很是复杂,似乎有些悲戚,又似乎在笑。她大约也看出了我的决心。
“过几日发冬衣,你也把我那份领了,陵州城可比这里冷。”站起身,去铺床,看着她瘦小的背影,虽然不算喜欢她,但我觉得她人心是极好的。
“死个不相干的人,就要伤心半日。这乱世十室九空,你该如何自处。”她似乎是在宽慰我。
我低头不语,我想她是高看了我,我并没有如此脆弱,不敢面对死亡。
只是这种大面积的死亡,美丽生命迅速逝去是如此轻易与偶然,却不是我能够忍受的,只要在军队,我就永远走不出阴影。
是的,跟着军队,触目厮杀,心头的防线一点点崩溃。就算死的全是楚国人又如何,他们何尝不是有父母兄弟娇妻稚子的,难道他们真的是罪有应得。
管不了这许多,来不及去参透。
我,终究只是一个小女子,我终究无法麻木地看着他人就死。
离开,我只能离开这个庞大无情的杀人机器,也许对于唐国人来说,它是无比正义与必要的。